記憶紛至遝來,或美好或悲傷,無數身影變幻交錯。玉玲瓏和扶桑樹正產生著感應,這恍如隔世般的景象,是屬於玉玲瓏和扶桑樹的共同記憶。


    花香竄入口鼻、散入五髒六腑,當初被罰抄經的少年已長成,他借著月色,緩步走在微微潮濕的小徑上,一身萬字曲水紋綢袍,更顯容顏俊朗,細瞧眉目,精致的五官像極了柳夫人。


    八月中,炎暑將盡,金色的桂花落於夾道,夜色降臨,青磚黛瓦蒙在一層淡淡的秋意裏,將不遠處東廂房映著人影的窗欞紙隔了開來。燈燭昏黃,房中的人似是負手而立,柳霖佇視良久,露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回味起昨日撫慰紓解,耳畔仿佛仍可聽到流水衝過那人肌膚的聲音,他兀自搖頭,走到漆木垂花門下,輕輕推門離去。


    戌時過半,風月樓彩燈高掛,此處來客較多,算得上是城中最大的青樓,裏麵隱約傳來絲竹之聲,有歌女吟唱,娓娓動聽。老鴇見柳霖走入,諂笑道:“公子今夜想見什麽樣的姑娘?”


    柳霖登上石階的腳步頓了頓,他平日雖多次出入風月場,但卻極少像今日這般煩悶,腦海中皆是那人揮之不去的身影,便隨口道:“來個新鮮的。”


    老鴇呀了聲,撫掌問:“公子不是向來喜歡溫順冷清的?怎麽突然換了性子……”眼波流轉,又了然的笑起來:“人的口味是要變,否則時間久些便生膩。”


    說話間,門前不斷有馬車接近。柳霖隻是搖扇不語,老鴇識趣,不再搭話,帶他去了二樓最裏間。深褐色的柚木纏繞藤蔓,幾尊近似天竺的三頭塑金佛像放於中央落地蓮池。這間屋子實在有些偏僻,布置也古怪,柳霖心不在焉,並未多想,他抱著折扇,抬手掐滅珠簾後的絳紫色線香。


    門軸輕響,頭戴花冠的女子捧著酒壺,跪在紅底藍花羊絨氍毹上,唇角含笑。她下身穿紗籠,長衣從中間疊起,繞至肩側斜披,胸前則用彩色布條圍擋,再往上看,眼神透出三分嫵媚,腮邊胭脂魅惑動人,真是好一張精致妖嬈的臉。


    柳霖心裏頗為受用,用食指敲打桌麵,命女子斟酒:“叫什麽名字?”


    “奴家暹羅。”


    女子斟了杯清酒,雙眸含春,柳霖並不伸手去接,而是將她的名字重複了一遍:“暹羅?二字很是新奇。”


    “這是奴家家鄉的名字。”說著,女子眼眸一轉,柔若無骨地靠進柳霖懷中,將酒杯送到他嘴邊,柳霖這才含住杯沿,飲盡杯中酒。


    暹羅地處交趾西南,聽說那裏臨近孟艮土府,男女長相輪廓深邃,許多青樓為找噱頭,紛紛讓孟艮土府女子充當暹羅人。柳霖收了折扇,挑起女子下頜,見她果真有幾分西南人樣貌,問道:“中土沒有這種地方,你是孟艮土府人?”


    女子答道:“奴家幼時長於占城西南的阿瑜陀耶,後來在閩粵與父親走散,隨茶馬古道輾轉至此。”


    果真是個外族女子,柳霖頓時來了興致:“我瞧你官話講得甚好,還會唱家鄉的曲兒麽,來幾首聽聽,或者有什麽其他花樣,都玩來助助興。”


    “這……”女子抬起美眸,抿了抿唇,賣起關子:“家鄉的曲子奴家到會幾首,不過說起好玩的花樣,在阿瑜陀耶卻有一樣。”


    柳霖以為女子是要討錢,便將銀子放在桌上,開口道:“說來,高興了不僅這錠銀子,還有其他銀子賞你。”


    “多謝貴人,”女子低頭,纖細的手搭上萬字曲水紋綢袍領緣,猶豫道:“隻是奴家若說了,貴人莫怕。”


    “花樣而已,有何可怕?”柳霖無心泄欲,他拂去領口的手,示意女子坐在躺椅上講新鮮事。


    女子也不覺詫異,便邊斟酒邊說道:“這花樣在奴家家鄉被稱人作‘降頭’,占城西南的阿瑜陀耶人慣使某些毒物或昆蟲為媒介,用其神不知鬼不覺中掌控對方,讓對方照自己心意行事,便是中土人常說的巫蠱之術。那些媒介既有大家所說的‘五毒’,也有阿瑜陀耶特殊的器物。”


    柳霖將酒一飲而盡,笑道:“這花樣委實新鮮,乍聽與我們中原的方術到是相似。”


    “聽著相似,其實不然。”女子亦含笑解釋道:“方術借陰陽五行八卦生克製化數理,是以凡事有所為有所不為,知不可為而為則受天譴,順天道而行則頤養天年坐化成道。可降頭無論何事皆能為所欲為,因此下降的蠱師常會遭受反噬,不管是非曲直對錯與否。”


    柳霖奇道:“那暹羅姑娘可會這降頭之術?”


    女子麵頰微紅,低眉順眼,恰如釣者等魚兒上鉤:“奴家自小遠離家鄉,未曾學過,隻會些雕蟲小技。”


    紙扇輕搖,扇動柳霖額前一咎頭發,他眉梢挑起,與女子對視,玩味地問:“何為雕蟲小技?”


    女子從花瓶中拿出一朵枯萎的金芙蓉,手在花朵上來回輕撫。原本枯萎的花瓣瞬間恢複成橙黃色,如同剛開放般,上麵似乎還有淡淡的露珠。


    “好,好!”


    柳霖撫掌大笑,隻見女子又跪坐在三頭塑金佛像前,左手食指和右手食指並攏、交叉,很快,柚木上纏繞的藤蔓開出金色小花,中央蓮池閃出七彩華光,不多時,滿室花木舒展筋骨,生機盎然,萬紫千紅。


    女子微微欠身:“奴家也就隻能做到此種地步了。幼時聽父親說,功力深厚的蠱師若遇見心儀的人,便用咒術和蠱術下降,使人心甘情願跟隨做合歡事。”


    風月樓的姑娘最會騙人,不知多少達官貴人為他們散盡家財,如果是以往,柳霖定會一笑了之,不過今夜他就是想在此處尋個樂子,當下起身長揖及地:“還望暹羅姑娘不吝賜教。”


    女子雙眸粲然,慢慢彎起唇角:“公子請坐。蠱術學來簡單,不過易懂難精罷了。”


    她拿出把銀質匕首,往手心劃了一道,血流進器皿中:“奴家將這些吸完血的蠱蟲放到公子手上,等蠱蟲釋出蠱毒,公子的血和奴家的血進行融通後,公子便可控製奴家飼養成熟的蠱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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