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了。


    楊天鴻聽見遠處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張富貴又喝多了。


    他一路走來,罵罵咧咧,不時哼著不幹不淨的下流小曲,雖不是《十八摸》,卻勝似《十八摸》。


    “出來,你們統統給老子滾出來!”


    “姓楊的小雜種,還有李天罡,你們都給老子滾出來!”


    “我打……老子要打死你們。”


    楊天鴻緩步走到門前,湊近門縫,看到張富貴搖搖晃晃進了院子,朝著自己的木屋走來。


    他不由分說,抬腳朝著門板猛踢,發出巨大的聲響,厚重的門板雖然劇烈搖晃,卻非常牢實,絲毫沒有破開的跡象。


    除了橫放的門閂,楊天鴻又加了兩根粗木製成的頂門杠。安全係數加倍,以張富貴目前的力道別說是踢,就算是用盡全力撞也撞不開。


    張富貴雖然醉了,但他不是傻瓜,用盡力氣撞不開門,便知道楊天鴻在屋子裏做好了防備,就算心底冒出一股無名鬼火也無可奈何。


    他晃悠悠地轉過身,朝著李天罡的屋子走去。那木門虛掩著,被張富貴抬腳“哐啷”一下子踢開,可屋裏沒人,黑燈瞎火的什麽都看不見。


    張富貴有些生疑,可他喝多了酒,腦子裏一片渾噩,很多似是而非的思維和記憶如驚鳥般亂竄。站在敞開的房門前睜大雙眼朝著空蕩蕩的屋內看了很久,他緩緩轉身,帶著極不甘心的神情,惡狠狠地看了一眼楊天鴻的木屋,長長噴出一股帶著濃烈惡臭與酒意的濁氣,朝著自己的屋子挪動腿腳。


    太陽沒入地平線以下,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楊天鴻仍然坐在原地未動。他仰著頭,透過窗戶看著完全隱入黑暗的世界,看著月亮升起來,看著天空中閃現繁星點點,帶有緊張和童稚的麵孔,開始流露出一絲期盼。


    張富貴已經睡了,遠遠就能聽見他沉悶的鼾聲。


    楊天鴻心念一動,召喚出小冊子。


    他在心中默念:“我該怎麽做,才能成為煉氣士?”


    翻開封皮,小冊子上絲毫沒有字跡顯示。


    楊天鴻很有耐心地等了好幾分鍾。


    他目光微凝,腦海中幾乎是立刻冒出一個之前就已經想到,但一直不確定的念頭。


    就在這個時候,小冊子空白的頁麵上,緩緩浮現出幾個互不相連的字。


    “陽氣太重。”


    “對。”


    “盡快找到法寶。”


    楊天鴻很精明,他看懂了小冊子想要表達的意思。


    首先,這裏陽氣太重。小冊子雖說極其神妙,卻是陰間之物。受到天地規則限製,在陽間不可能像在地府那樣活動自如。


    其次,小冊子對自己的想法表示讚同。


    最後,就是那件所謂“送給自己的法寶”。


    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小冊子也一樣,它不會白白給自己好處。表麵上說是“贈送”,估計找到寶物之後,對它肯定有所裨益。


    目前擺在楊天鴻麵前的問題很多,總體來說並不樂觀。


    李天罡雖然死了,但張富貴還在。


    刑堂正在調查李天罡的死因,早晚都會找到自己,到時候少不得還要一番說辭。


    想要在歸元宗這種地方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變強。


    楊天鴻從未像現在這樣迫切想要成為煉氣士。


    問題是,到底該怎麽修煉?


    這幾個月他暗中觀察,發現整個外堂所有人各有各的修煉方法。雖說人手一本《歸元總綱》,然而整體看下來,包括堂主宋豔芝在內,說“修為”兩個字簡直就是對天地神明不敬,他們的實際能力頂多就是比世俗人強一些。


    楊天鴻在屋子裏又等了半個時辰。


    張富貴的鼾聲與呼吸很有節奏,確定他沒有裝睡。


    楊天鴻輕輕挪開頂門杠,取下門閂,緩緩拉開房門,躡手躡腳走出屋子,溜出小院,彎腰給雙腿各掛了一個甲馬,低聲念了一句“急急如律令”,整個人如風一般朝前狂奔。


    ……


    歸元宗外門,勉進堂。


    賀州剛做完每日必修的靜思。他神情有些疲憊,雙手將長發聚攏之後又重新散開,然後摘下頭頂的銀質發簪,打算洗個澡,好好休息。


    勉進堂是介於外門與外堂之間的特殊存在。主要職能是對外堂進行監察,進而往上,也就是給內門推薦有資質的弟子。


    坐在直徑超過一米的銅鏡前,看著鏡中自己英俊的麵容,賀州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向上翹起的嘴角緩緩平落,自嘲地搖搖頭,心中湧起一絲難以言喻的落寞。


    從外表上看來,賀州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瀟灑英俊,待人接物彬彬有禮。


    更重要的是,他的修為高達築基一階,無論在任何修煉門派,都屬於真正意義上的中層人物。


    然而酸苦楚隻有自己知道。


    賀州今年已經一百一十七歲了。


    剛進入歸元宗的時候,他被視作難得一見的天才。


    不到半年就成功邁入了煉氣門檻。


    接下來區區數年時間,扶搖直上,接連晉升煉氣三階、六階、九階……在入門的第十一年,賀州成功突破煉氣十階,在眾人無比羨慕的目光注視下,帶著專屬於自己的耀眼光環,成為了一名年輕的的築基修士。


    人,生而有命,命有極限。


    人生七十古來稀,十年少小,十年老弱。


    二十三歲的築基修士,在門人師長看來,等同於“天才”的代名詞。


    那時候的賀州是很風光的。


    即便是“小喬初嫁了”的周公瑾也比之不及。


    有四位金丹修士爭著要當他的導師,差點兒為此打起架來。


    原因很簡單:老師都喜歡三好學生。每次考試都是一百分,與工作績效掛鉤,能得到很多好處,門下弟子傲人的成績宣揚出去,當老師的臉上也有光彩。


    若是以後這個學生修為跨越式飛進,成為萬眾矚目的風雲人物,那自己這個當老師的就更牛逼了。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賀州的好運似乎是到頭了,從此以後修為再無寸進。


    這一停滯,就是將近百年的漫長歲月。


    類似的情況在整個修煉界並不罕見。前輩修士甚至為此設置了專有名詞,以及相應的解釋。


    慧根短,雖有上天氣運加持,但所附氣運太少,無法長久。


    生辰八字有問題。簡單來說,就是之前幾年鴻運當頭,越到後麵越是平庸。別人是“男人三十一枝花”,你卻反過來“男人三十爛菜花”,而且還是臭不可聞的那種。


    起初,金丹仙師還是很負責的。


    秘籍功法傳授了很多,仙丹靈藥也給他吃了不少,然而賀州就像一頭憨憨蠢蠢的大肥豬,靈丹妙藥吃下去隻長肉……哦,不對,應該是癡長年齡,修為方麵卻毫無建樹。


    時間長了,麵對這種情況,金丹仙師越教越沒有興趣,幹脆在某一天撒手不教了。


    這就跟班主任直接放棄班上最後一名學生是同樣的道理。


    隨之而來的,是無數同門的質疑、諷刺、嘲笑……甚至私鬥毆打。


    同門之間存在競爭。


    金丹仙師就那麽多,教了你就沒有精力再教別人。你一個人占著茅坑不拉屎,最重要的是還偏偏拉不出來,你讓那些已經憋脹已久卻進不來的人情何以堪?


    靈丹妙藥也是有數的,你吃了我就沒得吃。偏偏你得了好處還不漲修為,這跟牛嚼牡丹花有什麽區別?


    說是私鬥切磋,其實就是隨便找個借口揍你一頓。把你打得鼻青臉腫,臨走的時候還要惡狠狠扔下一句話:mmp,老子不爽你很久了!


    賀州發誓要重拾輝煌,把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切再奪回來。


    他主動申請成為勉進堂堂主。


    這是一個很特殊的職位。按照宗門規定,隻有築基修士才能擔任,而且限製在築基一、二階之間。


    如果修士修為達到築基三階,相當於摸到了築基中境的門檻,也就此證明值得宗門花大力氣和各種資源栽培,根本不會安排在勉進堂這種地方空耗歲月。


    其實賀州的想法很簡單,也目標明確。


    勉進堂是聯係外堂與外門之間的樞紐。想要進入外門,就必須先過勉進堂這關。


    簡單來說,相當於另外一個世界的人事部門,而且是內部專管晉升的那種。


    賀州的想法與張永祥差不多,都覺得自己老了,說不定某年某月某日某個年輕因為自己的緣故被推薦上去,進而一飛衝天,連帶著自己也能沾點兒喜氣,得到照拂。


    ……


    一名青衣侍從快步走過來,在距離賀州三米左右的位置站定,彎腰拱手行禮:“堂主,有人求見。”


    賀州不禁心中生疑,下意識地問:“都這麽晚了……誰要見我?”


    青衣侍從道:“外堂弟子楊天鴻。”


    聽到這名字,賀州微微皺起眉頭,臉上浮起一絲古怪的神情。


    他記得這個名字,也清清楚楚記得這個孩子。


    賀州今年一百多歲,楊天鴻隻是區區一個九齡弱童,說是“孩子”已經很高看,很給麵子。


    兩者之間的對比,不亞於巨型猛獁跟一隻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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