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睡中的郗顏偏過頭, 柔軟的長發散在枕間, 下意識向他身側偎過來。溫行遠單臂撐著頭,借著清淡的月光凝視她的睡顏,愛憐地輕撫著她的小臉, 眷戀而溫柔,唇邊泛起酸澀的笑, 低頭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低低囈語了聲,郗顏翻了個身, 將她背摟進懷裏, 手掌覆在她小腹上,他自言自語,“小顏, 我該怎麽辦?我想你留在我身邊, 我承受不了失去你!”眼中湧起濕意,在不驚醒她的情況下抱她更緊, “我知道你想留下寶寶, 可我不能讓你冒險,我害怕。”


    堅強執著如溫行遠,此時此刻卻是異常脆弱,什麽大風大浪沒有經曆過,然而麵對郗顏的病, 麵對未及成形卻要失去的孩子,他真的很無助。他知道郗顏很想留下這個孩子,他知道她隻字未提, 是怕他開口要求拿掉他。


    今天是他們注冊的日子,等了十一年,她終於成了他的妻,他明明是最幸福的人,心卻控製不住的疼起來,像是有一把利刃剜著他的心,疼得血肉模糊。


    所有的喜悅都被衝淡了,淡到不能再淡,因為,她病著。


    今天,並不適合談孩子的事兒,幾次話到嘴邊,他都忍住了。


    臨睡前,她拉過他的手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似乎想要說什麽,他岔開話題,吻了吻她小巧的耳垂,輕哄道:“睡吧寶貝兒,乖。”


    郗顏柔順地沒再開口,房間裏靜得隻聽到兩人輕淺的呼吸,溫行遠強忍住想和她說話的衝動,始終沉默,讓她以為他睡著了,然後他聽見她徑自輕喃,“行遠,我想要寶寶…”


    他狀似熟睡般翻過身,眼底濕潤。


    三天後,高閣從國外趕回來,安排郗顏做了全麵的術前檢查,之後,若凝陪郗顏先回公寓,郗賀,溫行遠到高閣辦公室裏談了一個下午,離開醫院裏,他們的臉色終究還是陰沉著。


    “最好還是先做引產手術,畢竟開顱手術對胎兒的影響太大。”高閣翻看著病例,思索了許久,又說:“如果你們想留下這個孩子也不是不可以,但風險很大,在八個月的時候剖腹產,這樣母子相對安全些,也可以縮短等待的時間,讓她盡快接受手術。”


    “手術成功的機率隻有百分之五十,再拖延八個月,我怕她的身體狀況…”溫行遠欲言又止。


    “每個人的體質不同。”高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先別急,等檢查結果出來我們再商量,可能她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宜馬上手術,那麽這個孩子或許可以保住。”


    “一切以她的健康為最先考量,別的都可以犧牲。”溫行遠眉心聚攏,艱難卻也堅定地開口。


    高閣望著他剛毅的側臉,心中難過,這麽多年等來的結果竟然是這樣嗎?老天為免太殘忍了。


    日子突然間安靜下來,在等報告的這幾天,溫行遠隻是在公寓陪著郗顏,夜裏,她極難入眠,但因為懷孕又不能吃藥,他就陪著她說話,哄著她入睡。


    郗顏已開始有妊娠反應,吐得很厲害,幾乎吃什麽吐什麽,溫行遠急得不行,又無計可施,看著她小可憐兒般偎在他懷裏,心疼得厲害,摸著她的頭發,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小顏,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的身體可以馬上接受手術,我們,我們先不要這個寶寶好嗎?”他是很想要孩子,但他更想要她好好的,兩者權衡,他的選擇是她,隻是她。


    郗顏渾身一僵,閉著眼晴趴在他胸口,好半天說不出話。


    更緊地抱著她,他柔聲說:“我們還年輕,等你病好了再要不遲,嗯?”見她不說話,溫行遠以為她軟化了,繼續說道:“美國那邊行遙已經安排好了,等這邊的報告下來,我們就過去…”


    “我要寶寶!”郗顏打斷他,掙開他的懷抱站起身,望著他的眼晴,哽咽道:“我要寶寶!”


    “聽話,小顏!”握著她的手放到他胸口,他說:“你也體諒一下我的心情好嗎?如果你因此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我會後悔一輩子。”望著她含淚的眼晴,溫行遠啞聲,“你要是有什麽意外,我真的受不了!”


    郗顏的眼淚落在他手背上,緊咬下唇,許久之後依然無法言語,隻是沉默著抽出手轉身就走。


    “小顏?”溫行遠追過去,她卻啪地一聲把臥室的門關上,任他怎麽敲她都不肯開門。


    聽到房間裏傳來壓抑的哭聲,他心如刀絞,額頭抵在門上,許久之後,他叫她:“小顏,把門打開。”


    郗顏不應,坐在地毯上怔怔出神,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病情加重了,她知道。她能理解溫行遠不想失去她的心情,可她也有她的堅持,她隻是不希望經曆了這麽多他還是一無所有,至於其它,她顧不了,也不想顧了。


    傍晚的時候若凝來了,終於敲開郗顏的門,她趴在床邊,臉埋進雙手裏。


    “顏顏”若凝喚她,摟過她細瘦的肩膀,長期的失眠,她瘦了許多,她霎時哽咽,“別這樣,顏顏。”


    “若凝,如果我死了,孩子可以陪他!”郗顏的嗓子哭啞了,抬起頭時,臉色蒼白如紙,“我隻是不想他十一年的等待,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留下孩子就不是一場空了嗎?我愛了十一年,等了十一年,就為了要一個孩子?人都沒了,我守著孩子,守著那個空泛的愛字有什麽用?”溫行遠站在門邊,眼裏泛著血絲,他低吼:“小顏,你知道什麽叫愛嗎?你懂我愛你的心嗎?你認為那樣也叫天荒地老?一個人的天荒地老嗎?如果是這樣,如果走到最後竟然是這樣,我真希望從沒愛過你!”


    唐毅凡按住他的肩膀,卻製止不了他的激動,溫行遠聲音破碎地說:“我告訴你,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孩子我看都不會看一眼,我也不會讓他姓溫,是我的孩子又怎麽樣,如果不是為了保全他,或許他的母親就會一輩子留在我身邊,就是因為他,我才變得一無所有,你讓我怎麽愛他?我愛不起來,我恨他。小顏,別怪我狠心,相比之下,你比我狠。”


    郗顏被他冷漠的表情懾住,待回過神來思量他的話,她痛哭失聲。他說不讓他們的孩子隨他姓溫,他說他不會看孩子一眼。明知道他在說氣話,卻遏止不住傷心,如果她不在了,他天天麵對孩子,又怎麽忘了她重新生活,她的確太殘忍,以為是對他的安慰,實際上是對他最大的折磨,郗顏,你怎麽能如此自私?


    行遠,我要怎麽辦?


    溫行遠獨自坐在書房裏,直到唐毅凡帶著若凝離開,直到郗顏推門進來,他才熄了煙。


    “行遠。”輕手輕腳走到他麵前,伸出手愛憐地摸摸他的頭發。


    月光很淡,她臉上心疼的神情一覽無遺。


    伸臂將她抱坐在膝蓋上,她柔順地偎在他胸口,與他十指交握。


    寂靜地夜,伴著無聲的沉默,兩個人心底深處翻湧著酸楚與哀痛。


    “懷孕真的很辛苦,但對於女人而言卻是最神聖的。”郗顏率先打破沉默,輕聲說:“不是每個人的愛情都能幸運地走到老,但孩子卻是彼此生命的延續,為愛人孕育小生命,是女人最大的幸福,那種期盼別人體會不到。”話語間,拉過他的手同時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溫行遠不語,寬厚的手掌在她小腹上輕輕撫摸,眼晴紅了。


    抱緊他的腰,郗顏堅定地說:“女子本弱,為母則強。行遠,相信我,我可以堅持到孩子出生!”


    不知道是不是命裏注定他們要擁有這個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終於肯施舍一點點憐憫,檢查結果出來,郗顏因時爾高燒和白細胞過低,不宜在短期內接受手術。


    在她苦苦哀求這後,溫行遠終於同意她留下孩子。那一天,她摟著他的脖子又哭又笑,溫行遠抱著她,心中卻是一片空落。


    考慮到國內的醫療條件,溫行遠在郗顏懷孕六個月的時候訂了去美國的機票,臨行前一天,他與韓諾通了電話,然後送郗顏去良木緣。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兩個女子靜靜坐在良木緣,纖細的手輕輕握在一起。


    “親愛的,準備好做我寶寶的幹媽了嗎?”郗顏目光茫然地望著前方,焦點已不知是在多遠的山,多遠的水,一個星期前,她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了。


    若凝笑了,“保證是最稱職的幹媽,你就瞧好吧。”


    郗顏也笑,握緊她的手,“你們怎麽樣了?我看不見你臉上的表情,別騙我。”若凝因她生病,放棄了去國外學習的機會,她搬回了家,但卻依然和唐毅凡分房而居,她要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若凝。


    “裂痕太明顯,修補需要時間。”若凝斂笑,轉頭看了看坐在不遠處與溫行遠說話的唐毅凡,“他很努力,我看見了。所以,一切都會好的,相信我顏顏,我會幸福。”


    郗顏點頭,在分別時將她的手鄭重放入唐毅凡的手掌裏,“唐毅凡,珍惜是一輩子的課題,相信你會繼續下去。”


    握緊若凝的手,唐毅凡異常堅定地回答:“我會珍惜!我會!”


    那晚,郗顏在溫行遠懷裏緩緩睡去;那夜,若凝趴在唐毅凡胸口痛哭了一場。


    離開a城那天,天氣異常晴朗,機場大廳裏,聚滿了送行的人。


    父親將女兒摟在胸前,寵愛地撫著她的頭發,沉聲要求:“小顏,爸爸媽媽等著你,你要早點回家。”


    哥哥握緊妹妹的手,目光漫過疼惜與不舍,聲音低沉:“小顏,遠藤答應哥哥的求婚了,答應我,要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韓諾站在郗顏麵前,眸底的疼痛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暗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顏顏,我們承諾彼此要幸福,我正在努力,你,也不能放棄。”


    郗顏的眼晴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卻終究懂了他們的心,於是,她咽回淚意,將微笑留了下來。


    “行遠,我看不見了,你能做我的眼晴嗎?”


    “當然,我就是你的眼晴。”


    “行遠,走不動了,你背我好不好?”


    “好,你累了,我就背著你走,我們一起走。”


    “行遠,前麵好黑,我怕。”


    “別怕,小顏,我在你身邊,一直都在。”


    “行遠,我愛你!”


    “我也愛你!一直以來,就隻愛你!”


    “行遠,我想看看你。”


    執起她纖細的手撫上他的臉,他柔聲說:“來,看我!”


    輕輕牽起一抹笑,小手在他俊顏上細細撫摸,“行遠,寶寶的鼻子像你…嘴唇也像…嗯?難道她繼承了你所有的優點?真好,她是個漂亮的孩子。”


    “像你一樣漂亮。”溫行遠將她摟進懷裏,溫柔地吻上她的唇,輕喃:“小顏,我們一家三口會永遠在一起,永遠…”


    “嗯!永遠在一起!”郗顏抱著他,晶瑩的淚輕輕劃出眼角。


    進手術時前,郗顏緊緊握著溫行遠的手,握了像是有半個世紀那麽久,然後,她輕輕說:“行遠,等著我,我們說好要相守到地老天荒!”


    將她柔軟的小手包在掌心,他笑著哭了,“小顏,我會等你!我和女兒等著你!”


    她笑著合上雙眸,想著他溫柔的笑臉,去迎接人生賦予她的…苦難!!!


    一切的一切停止在這個瞬間,她懷胎十月,為摯愛的男人生下健康的寶寶;他寸不不離地守候在手術室外,等待愛的奇跡。


    所謂天荒地老,或許就是經曆過千回百轉的磨難,兩個人,兩顆心,依然堅定地係在一起,無人,無力,能夠分開!


    所謂地老天荒,或許就是經曆過刻骨銘心的記憶,心尖最重的一席隻留給那惟一愛著的人,哪怕四季往複,哪怕日月變遷,依然無人可以替代。


    沒有誰知道一輩子究竟有多長,沒有誰能夠預知生命會在哪一刻乍然停止,可當人生行至盡頭時,那個陪在你身邊的人,你又怎會忘記?!!!


    記憶的長河,流過她輕淺的微笑,留下他癡心的深情,鎖住他們相守白頭的誓言,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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