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幅坦然的模樣讓禦寧有些意外地揚起眉毛,她在主位慢吞吞地坐下,狐疑地問:“怎麽,永樂郡主這是打算抗旨了?”


    “自然不敢,”她這樣說,林重寒連忙起身跪地,“公主明鑒,臣女並不敢有任何抗旨不尊的念頭。隻是和離一事背後另有隱情,並非像公主看到的那般。”


    “顧昭五年內鮮少歸家,外麵更是豢養外室,我們二人親近的次數並不多,故而難有子嗣,還望公主明鑒。”


    “本宮知道,”禦寧和林重寒對上視線,眼裏帶著一絲居高臨下,“不過本宮下旨,還不需要你一個小小的郡主置喙。”


    林重寒迎上她淩厲的眼神,卻不閃不躲,而是提高聲線:“看來公主這番旨意,並不是出於道義,而是出於私情。”


    “公主因為忠武將軍一事,所以遷怒了臣女,對嗎?”


    禦寧長公主歲數漸長,但因為這些年保養精心,所以未有老態。


    她眉目深邃、紅唇皓齒,一雙鳳目內蘊藏著濃濃的威嚴和淩厲,隻是眼角細微的風霜,還是宣告著這具身體並不算年輕。


    被一個小輩提及到內心深處最痛的傷疤,禦寧的臉色很不好看,厲聲質問道:“如此口無遮攔,林廣清就是這麽教你的?”


    “不管家父如何教養,”林重寒並未因為她的發怒而被嚇到,“長公主都不應該因為舊事,以這樣的原因發作。”


    “砰——”


    她重重地把茶杯放在桌麵上,瓷器間清脆的碰撞聲在下人耳中卻如同驚雷,嚇得她們撲簌簌抖著跪了一地。


    “林重寒,你真是好大的膽子!”長公主的胸口因為怒火而不斷起伏,“誰給你的膽量,敢質疑當朝長公主?”


    “舊事?”長公主冷笑一聲,“將軍死的時候,不過而立罷了。如果不是為了救鬱重礫,本宮與他何苦天人永隔?!”


    林重寒跪在地上,看著這樣的長公主,真切地意識到,忠武將軍的死,在長公主心中始終是一道不可觸碰的傷疤。


    “可,忠武將軍難道會願意,看到公主因為他這樣難過嗎?”


    “公主,”她真情實意地開口,“我也曾有過心上人,而我當時所盼望的,並不是能嫁給他,而是他能夠平平安安罷了。”


    長公主沒說話,林重寒繼續道:“您這樣,不是在懲罰我,而是在懲罰您,在懲罰遠在黃泉的忠武將軍啊!”


    此話一出,禦寧的怒氣微微停滯。


    “公主!”


    林重寒幹脆膝行兩步,來到禦寧身前,目光懇切地望著她:“公主恕臣女鬥膽!況且您可以因為別的理由處罰臣女,但絕不能用這個理由!”


    “常言道‘上行下效’,您和陛下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世人所效仿。您今日看似斥責的是我林重寒一人,實際上斥責的卻是天下無數和離的婦人。”


    “您這番舉動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屆時,她們又該如何自處?”


    她望著偏過頭一言不發的禦寧,繼續道:“父親常說,您並不迂腐古板,我也常常聽說您資助貧苦婦人……這件事,還望公主三思。”


    整個前院正廳一時間寂靜無比,裏外仆人烏壓壓跪了一片。


    良久後,禦寧吐出一口濁氣,怒氣漸漸平息,她凝視著林重寒,總算知道為什麽林廣清那麽寵愛這個幺女,因為她不像林家的任何一個人,反而像極了她早逝的母親。


    都是一樣的堅韌聰慧。


    “你起來吧,”她說,“來人,讓小廚房去備菜,郡主今日中午在府裏用飯。”


    林重寒微不可查地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這一步是走對了。


    *


    她當日下午從公主府出來後,京城裏的世家夫人們都知道了這件事。


    盡管表麵不顯,但不少人都在背後議論林重寒的好手段,要知道當年長公主因為忠武將軍一事,一直以來都不待見林家人,沒成想她這一去,看上去兩家倒是要破冰似的。


    林重寒早就學會不去管京城人的口舌,解決掉這件事,她就開始籌謀組建商隊這件事。因為她不方便出麵,正在她謀劃讓春日出麵時,林世鏡卻扔了個人過來。


    這人叫秋三季,是個中年男人,麵白有須,身量矮小、身形削弱,麵容極為普通,一眼看上去毫無不同,隻有一雙眼睛精明而有神。


    他諂笑著給林重寒行了禮,連聲道:“郡主大安!小人秋三季,給郡主請安了!”


    “起來說話,春日,看座。”


    林重寒看向林世鏡,對方無聲地告訴她可用後,她定定神,問:“秋三季,你會些什麽?”


    秋三季謝過春日,然後半個屁股挨著凳子虛坐了,陪笑道:“小人之前是做行商的,略懂得一些為商之道。前年運貨時被土匪都劫光了,無奈下隻能來投奔林家二爺……”


    “我想組建一支商隊,本意是想去西域,但那裏最近不算太平,”林重寒低著頭,刮著茶沫,“就想著先派你去江南處走走。”


    “江寧織造素來上等,你去江南走一走,順帶給我帶封家信給大哥,看看他最近身體怎麽樣。”


    秋三季本來都做好了,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西域闖一趟的準備,哪成想竟然主家竟然要去江南,聞言喜不自勝。


    南方雖然有叛亂,但有軍隊駐紮,叛亂更是在嶺南以南,挨不著富饒的江南什麽事。


    於是他忙不迭地應了,看著林重寒的臉色,有些小心地問:“不知道郡主的哥哥,姓甚名誰,在軍中什麽職務?”


    “我哥叫林一舟,就是如今的驃騎將軍。”林世鏡倚在門框上,意味深長地開口,“他這人臭脾氣,又冷又硬。秋三季,你這次去,可要當心了。”


    林重寒看著,一聽到驃騎將軍大名就格外僵硬的秋三季,有些好笑地抿唇。


    “你就說是我讓你找他的,不要提我二哥的名字,大哥不會多為難你的。”


    “多……多謝郡主。”


    望著他狼狽的背影,林世鏡一邊笑一邊咳嗽,他邁進門,把一封請帖放在鬱瀲華麵前的桌子上,說:“徐國公家的長房嫡孫抓周,地點選在了芳澤園,邀請咱們三天後出席。”


    “我本來不想讓你去,因為徐國公雖然和咱們是世交,但同樣和顧家交好,顧昭肯定會去,但是……”


    林重寒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二哥放心。”


    她的目光堅定而又從容,往日之事不可追,她現在隻是永樂郡主,而非顧家婦,自然不會有任何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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