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京城內白雪皚皚,冷清蕭條,家家戶戶都緊閉門戶,防止冷氣入侵。


    周頌獨自走在大街上,她裹緊身上的衣服,長籲一口氣,呼出的熱氣瞬間冷卻,在她快凍僵的臉上凝結成小水珠。


    她又累又餓,這是她逃婚的第五天,她不知疲倦地往城外走著,在厚厚的積雪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


    天實在是太冷了,她找了個避風的角落,坐了下來。


    周頌捏起一團雪,用力搓著,一開始她還很清醒,後來便開始犯困,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雙手也用不上力。


    “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


    她在心裏想著。


    “你怎麽了?醒醒,不能睡!”


    正當她墜入黑暗之際,一雙大手將她搖醒了。


    “……你是誰?”周頌有氣無力地問道,她眨眨眼,盡力看清眼前少年的樣貌,但怎麽也看不清,眼前不是黑影就是模糊一團。


    “別睡。”少年拿起一團雪,慢慢塞入周頌的口中。


    冰冷的雪在口中融化,周頌出於本能吞咽著雪水,直到她幹裂的嘴唇漸漸濕潤,葉行川才塞給她一個冷饅頭:“這個給你,掰成小塊吃。”


    周頌接過饅頭,用力掰著,饅頭卻紋絲不動。她實在是太累了,加上手筋已被挑斷,痊愈不久,她的手根本用不上力。


    少年沒說什麽,又把饅頭拿回來,一邊掰,一邊往周頌嘴裏送:“別吃太急,先含在口中,慢慢嚼,慢慢咽。”


    周頌安靜地等著他投喂,吃完一個饅頭,她總算是好了一點。


    少年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席破草席,裹在周頌身上,又把她背了起來。


    “千萬別睡——你叫什麽名字?”


    周頌縮在少年的背上,模模糊糊地回答道:“周……周頌。”


    “周頌,你的名字有什麽意思嗎?”少年為了不讓她睡著,盡力與她找話題。


    周頌搖搖頭:“我不知道。”


    “好吧,”葉行川無所謂地笑笑,“我叫葉行川,你猜猜我的名字是什麽意思?”


    “葉行川……”周頌重複著他的名字,似乎在思考,隨即又搖搖頭,“不知道。”


    “阿爹和娘親都希望我能走遍天下山川,所以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


    周頌醒了過來,她起身,揉揉太陽穴,怎麽會突然夢見那天呢?


    她嚐試再次入睡,卻怎麽也睡不著。


    距離葉母身亡已經過了三日,三日內他們沒有任何進展,葉行川變得更加沉默寡言,總是不在狀態。


    周頌歎了一口氣,索性換了身衣服,往後山走去。


    大雁城背靠一座大山,山上有片竹林,環境清雅,人跡罕至,是練武打坐的好去處。


    隻是在她上山前,已經有人捷足先登。


    周頌站在竹林一裏之外,便聽見竹林內傳來穿林打葉之聲。


    不久,便聽刀劍出鞘,劍風淩厲凶狠,極有泄憤之意。


    “與其一個人無聊,不如與我過兩招。”


    周頌撿起一節掉落在地的竹枝,走進竹林。


    她一踏進,蕭肅的劍氣便撲麵而來。


    周頌沒有躲開,而是抬手一擋,擋住了麵前這個怒氣衝衝的人,竹枝已斷成兩截。


    “用力蠻橫,身法淩亂,若是不加以精進,你永遠都贏不了我。”


    周頌輕巧地跳起,站在葉行川身後,撿起放在石頭上的酒壇,仰頭痛飲。


    “你怎麽會來?”


    葉行川提著劍。


    “我來陪你練劍。”


    說罷,周頌將酒壇摔在地上。她運用內力,濺落的碎瓷片迅速飛起,飛速向葉行川襲去!


    葉行川單手用劍,將瓷片盡數還給周頌。


    周頌笑笑,輕盈的足尖點在薄薄的瓷片上,縱身一躍,葉行川同樣跳起,一劍對準周頌,絲毫不留情麵。


    “我來教你練劍。”


    周頌直接用手握住劍刃,鮮血順著劍刃滴落。


    葉行川沒想到她會直接握住,手上有些放鬆,周頌往前一拉,便將葉行川拉在身旁,她一手環住葉行川的腰,一手握住葉行川的手,帶著他舞著一招一式。


    經過一段時間,周頌早已習慣運用葉行川的身體,就算麵對自己的身體,她也能坦然地將對方當成葉行川。


    “這招叫做‘風過無痕’,”周頌帶著葉行川靈巧地旋轉、舞劍,霎時,周圍竹葉被劍風卷入空中,地麵幹淨無痕,“劍過之處,了然無痕。”


    “這招叫‘踏浪采花’,”說著,兩人踩著空中翻飛的竹葉,銀刃一挑,將高處竹節上的唯一一簇竹花挑落,“踩風翻浪,劍挑飛花。”


    幾招過後,兩人便坐在石頭上,將最後一壇酒分完。


    “葉行川,承認吧,無論用哪具身體,你都贏不了我。”


    周頌喝了一口,便將酒倒在手心的傷口上。


    “既然贏不了你,你不如殺了我。”


    葉行川已然醉了,他斜倚在一旁的竹子上。


    “我們本就該死了。”周頌冷冷地答道,“我可以殺了你,然後自盡。”


    “但是死了又如何,死了能讓你母親活過來嗎?死了能讓我重新當上皇帝嗎?”


    周頌揪起葉行川的衣領。


    “既然我們活了過來,就要活著,就算這是一個陷阱,也要手刃了布下陷阱的人再死。”


    葉行川笑著搖頭,他的眼眶血紅,聲音顫抖:“你真是個瘋子。”


    “既然我在你的身體裏,我就要你陪我瘋一輩子。”


    清晨很快到來,葉行川心中的陰鬱終於隨著黑夜漸漸隱去。


    周頌重新回到周府,決定找到二夫人,問個清楚。


    她到時,周府異常平靜,似乎是已經接受了周頌離開的事實。她原來的住處已經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她下意識去尋找蘇姨,也很快就找到了,蘇姨正躺在周頌過去的床上,奄奄一息。


    “蘇姨……”


    她輕聲喚道,蘇姨立刻就有了反應:“你怎麽又來了?不是讓你帶著小姐快走嗎?”


    周頌答道:“我來看看你,馬上就走,你這是怎麽了?”


    蘇姨歎了一口氣:“老爺讓我回家,我這身子骨不頂用,隻能在這裏住。”


    周頌看著床頭的膏藥,便知道周家人肯定對蘇姨用過杖刑,又趕她走,她身受重傷,走投無路,隻能躲進周頌廢棄的臥房裏,連吃的都沒有。


    她咬咬牙,繼續問道:“二夫人在哪裏?”


    蘇姨疲憊地閉閉眼,費力地說出幾個字:“老住處。”


    “好,”周頌握住蘇姨的手,“你堅持住,等我回來,我接你出去。”


    說罷,周頌轉身離去,不多時就走到了二夫人處。


    之前一直有蘇姨照料,二夫人的住處幹淨整潔,還有各種花卉盛開,現在隻剩下一片殘花敗柳。


    周頌推開門,二夫人也和蘇姨一樣,可能比蘇姨得情況還糟糕,看樣子是長時間沒有進食,已經意識模糊了。


    “拓藍雅,你是拓藍雅,對不對?”周頌坐到床邊,試圖喚醒她。


    奇跡般地,二夫人很快睜開了眼:“你是誰?”


    周頌沒有回答:“我找到你女兒了,名叫越琅,是嗎?”


    二夫人費勁地點著頭:“她在哪裏?我想見她!”


    “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帶你去見她。”


    周頌冷靜地撒著謊——也不算謊話,他們一家人,馬上就能在九泉之下相見。


    二夫人回光返照般,眼睛突然有了異樣的光彩,臉上也升起了幾分血色:“我回答你,你一定要帶我去見阿琅。”


    周頌點點頭:“你、越百裏和越琅,到底在京城經曆了什麽?”


    二夫人想了一會兒,表情突然扭曲了起來:“有個人,有個人衝進了我們的住處——”


    那是一個尋常的夜晚,一家三口依偎在一間睡房裏熟睡。


    突然間,兩個身著勁裝,黑布蒙麵的人闖了進來。


    越百裏反應很快,連忙起身抄起桌上的小刀往兩人身上刺,其中一個人被刺中了肩膀,另一個人從後麵繞過,趁機鉗住越百裏。


    “阿雅,阿琅,你們快跑——”


    拓藍雅來不及思考,拉著越琅就往門口跑去。


    被刺中肩膀的人立刻擋在門前,在木門緊閉的前一刻,拓藍雅拚盡全力將越琅推了出去。


    “混蛋!!”越百裏拚命反抗著,鉗住他的人狠狠往他腹部錘了幾拳,便將越百裏敲暈了過去。


    他抓起刀,一刀一刀往越百裏身上刺,另一個人卻衝他吼道:“差不多得了,不要敗了我的興致!”


    說著,便對著拓藍雅又親又抱,還說著下流話。


    “你們這些混蛋!不要碰我!!”拓藍雅盡力反抗了,但她還是阻擋不了兩個練過武的男人。


    她哭喊到嗓子都啞了,她的衣服被兩個豬狗不如的東西撕扯幹淨,她的尊嚴被他們踩在腳底。


    兩個歹徒盡興後,一個人把越百裏帶走處理,另一個則綁住拓藍雅,自己在一旁睡覺,等待同夥返回。


    拓藍雅根本不敢喊叫,她是外邦人,在這個排外的地方,根本別想有人會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外邦人。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了門口有人叫她:“阿娘,阿娘!”


    門縫間,是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怯生生地看著裏麵。


    拓藍雅拚命地朝她搖頭,讓她不要靠近,然而小越琅還是跑到了她麵前。


    拓藍雅痛苦地流淚,越琅湊到她耳邊,小聲地說:“阿娘別怕,我馬上找人來救你。”


    她哭得說不出話,隻能擠出一句支離破碎的話語:“鈴鐺,拿走鈴鐺,快跑……”


    越琅聽話地從拓藍雅身上找到一個精巧的鈴鐺,拓藍雅點點頭:“快跑,保護好自己。”


    越琅倔強地盯著她,不說話,也不走。


    “阿琅,阿琅聽話,快走,馬上阿娘就會順著鈴鐺找到你了。”


    “阿娘,你在這裏,不要走,我馬上就把阿爹找回來。”


    越琅最後還是走了,像玻璃罐子裏的蝴蝶,越走越遠。


    “你說,蝴蝶是不是關在玻璃罐子裏比較好?”拓藍雅沒頭沒腦地一句話,讓周頌無從作答。


    似乎是感受到什麽,拓藍雅突然煩躁起來:“你不是要帶我找阿琅嗎?她在哪裏?”


    周頌說不出話,被拓藍雅抓著肩膀搖晃了很久,才開口:“你躺回去,睡一覺,醒來就可以見到她了。”


    “你是個騙子!”拓藍雅撕扯著周頌的頭發和衣服,周頌也不反抗,任由她發泄。


    “阿娘——我能叫你阿娘嗎?”周頌迷茫地對上拓藍雅憤怒的眼神,拓藍雅突然笑了。


    “我其實還有一個女兒,是那天晚上,姓周的那個畜生強暴我之後留下的種。”


    “如果她不是這樣來的,我應該會愛她吧。”


    周頌說不出話,隻是看著拓藍雅的眼神從痛苦轉為空洞,她才輕輕地說了一句:“對不起,阿娘。”


    拓藍雅終於能與她心愛的人重逢。


    周頌還是晚了一步,她返回臥房時,蘇姨已經睡著了,手裏攥著周頌最喜歡的手絹,孤獨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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