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的一個小山村裏,有一戶窮困潦倒的人家,一直盼著生個大胖兒子,盼著兒子能幫他們清清黴運,可這孩子剛生下來,家裏就犯了難——大人都沒吃的,該給孩子吃什麽呢?


    於是在孩子四歲的時候,他們找到同村裏,專門收孩子的葉氏夫婦,想把孩子賣了。


    孩子賤賣了二十兩銀子,暫時夠他們過一段日子了。


    他們很愛這個孩子,但沒辦法,生活實在是太過困難,也許把孩子賣了,會比跟著他們更好。


    婦人抱著年幼的孩子,還是沒有控製住眼淚:“你跟著葉家,乖乖的,他們會對你好的。”


    “唉!哭哭啼啼地幹啥呢?走了!”男人在一旁罵罵咧咧,其實自己眼裏也泛著淚光。


    夫妻倆還是拿著銀子走了。


    “阿爹,阿娘——”看著父母逐漸走遠,年幼的孩子向他們離去的身影伸出小手,無措地呼喊著。


    “孩子,以後你娘就是我了,知道不?”一個老嫗蹲下來,遮住他看父母的目光。


    他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再也見不到爹娘,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阿爹,阿娘……你們為什麽不要我了……”


    ……


    “阿爹,阿娘,你們為什麽不要……”男人躺在草席上,嘴裏振振有詞地念著,又突然頓住,他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叫什麽名字了,別人都叫他瞎子,從父母把他賣掉開始,就沒人叫他本名了。


    葉氏夫婦剛開始對自己非常好,給自己又是吃肉又是念話本的,他都快忘了原來那個家,開始叫那對夫婦“爹娘”了。


    他身邊有很多和他一樣沒有父母的孩子,他以為他們和自己一樣幸福,直到他跑進了葉家後麵的那個茅草屋。


    那副場麵把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一群缺胳膊少腿的孩子,有大有小,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有的在睡覺,有的在聊天,還有幾個肢體健全的人在爭搶一碗粥,幾個人咿咿呀呀地說不出話,都是啞巴。爭搶間,那碗熱粥被打翻在地,其他躺在地上的人立刻像爬蟲一樣往那一片熱粥爬去,瘋狂地往地上舔食著。


    這幅場景把他嚇壞了,甚至都沒辦法尖叫。他往後退了幾步,正打算轉身逃跑,就被一個人拍了拍肩膀。


    他一轉身,便看見葉家老頭眯著眼,死死地盯著他:“不是告訴你不能來這裏嗎?”


    他害怕地搖著頭,被葉家老頭提著衣領,像拎小雞一樣拎了起來。


    “不要,放開我,我要回家!”他拚命掙紮著,但隻是無用功。


    “回家?這裏就是你的家!”葉家老頭將他關進一間小屋子裏,隨後又進來幾個大漢,將他鉗住,綁在一張木板上。


    他看著葉家老頭,拿著一把燒紅的刀,逐漸向他的眼睛逼近——


    “啊!!”


    一聲尖叫過後,他徹底疼暈過去了。再醒來時,他已經看不見了,隻聽見葉家老頭低沉著聲音說:“以後你的名字就叫瞎子。”


    濃濃的旱煙味嗆得他想流眼淚,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人沒了眼睛也會流淚。


    之後葉家夫婦讓他和一幫殘疾孩子上街討飯,若是討不到,回家就要受罰。


    他一開始不知道怎麽討,也不想這樣做,所以他每天回去,都免不了一頓毒打,還要被餓肚子。


    有一次,他被打了一頓後丟在外麵,他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身體也很虛弱。


    “肚子餓了就睡覺,睡一覺肚子就不餓了!”他想起平日裏一起要飯的小夥伴說的話,便縮成一團,打算好好睡一覺。


    他睡著睡著,突然被一個人搖醒:“你醒醒,我給你拿了饅頭和粥,快起來喝!”


    瞎子緩慢地坐起來,他不知道那人在哪裏,隻是感覺手上多了一個熱乎乎的大饅頭。


    “你肯定餓了吧,快吃!”


    瞎子愣了愣,喃喃細語:“可是阿娘說了不可以吃……”


    “你怕什麽,我是她兒子,她不會怪我的!”


    “兒子?”


    “對啊,我叫葉庸,葉家就我這麽一個兒子!”


    瞎子一聽來人是葉家的親兒子,瞬間放下心了,拚命地往嘴裏塞饅頭、喝粥。


    他剛吃兩口就被噎到了,用力地捶著胸口,大聲咳嗽。


    身旁的少年看著他的狼狽樣,笑出了聲:“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葉庸一邊幫他拍著背,一邊看著他把東西全部吃完。


    此後,葉庸總會來找他,還經常把他帶到一片草地上,兩個人一起睡大覺。


    一天,葉庸嘴裏叼著稻草,含糊不清地說道:“瞎子,衙門招捕快了,我想去試試。”


    瞎子笑了笑,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就你?你打得過人家麽?”


    葉庸一下子坐了起來:“當然可以,我天天練著武呢!”


    瞎子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他知道葉庸是認真的:“為什麽突然想當捕快?”


    “當然是為了行俠仗義啊!”


    “那你當上捕快,是不是要第一時間把你爹娘抓起來?”


    瞎子打趣道,他的語氣充滿了調侃,內心卻恨得要命:憑什麽?憑什麽你能當捕快,我卻因為你家,當一輩子瞎子、當一輩子叫花子?憑什麽害人的人,能過得這麽好?


    那是他和葉庸第一次打架,葉庸身體強壯,很快就把沒有眼睛還常年挨餓的他打得躺在地上不能動了。


    打完他,葉庸什麽都沒說,跑走了。


    這次偷懶,葉庸沒有幫他擋著,他又被狠狠打了一頓。


    或許是因為良心不安,葉庸還是來找了他:“瞎子,我當上捕快了。”


    “哦。”瞎子背對著葉庸躺著,完全不想搭理他。


    葉庸繼續說:“我答應你,一定會盡到責任,當一個好捕快。”


    “你爹娘會變成好人嗎?”


    瞎子沒有等到回答,他知道葉庸走了,葉庸沒有臉麵回答這個問題。


    此後葉庸很少來找他了,不過他聽說了很多“葉捕快”的好話,不是免費幫鄰裏找東西抓小偷,就是義務幫村裏的文盲寫書信。葉庸確實變成了一名好捕快,隻是對自己的父母所作所為視而不見罷了。


    後來他們再說話,是葉庸打算娶妻的時。在瞎子要完一天飯之後,葉庸找到了瞎子,說:“瞎子,我想讓你見一個人。”


    葉庸帶他見了鄰村一個姑娘,他看不見姑娘的模樣,但聽聲音應該是個溫柔嫻靜的女人。


    瞎子又嫉妒了,嫉妒人販子的兒子可以娶到美人,自己卻一輩子要當個可憐的瞎子。


    “瞎子,我和她要去城裏住了,這裏的孩子,就拜托你了。”


    葉庸用葉氏夫婦買賣孩童攢下的積蓄,在城裏買了房子,過上了好日子,而他卻要繼續待在這裏,幫葉氏夫婦要飯。


    之後瞎子徹底變成了孤獨一人,他聽說葉庸有了一個孩子,便在心裏冷笑:“怎麽沒人把你孩子偷走了賣呢?”


    又在一年後,葉氏老頭帶回了這裏的最後一個孩子,越琅。


    越琅很乖,很聽話,聽別人說,長得很漂亮。


    然而他也是一個人蜷縮在角落,為那孩子歎氣:“唉,又是一個要被賣去青樓的可憐孩子。”


    果然過了沒多久,那孩子就被望月樓的老鴇帶走了,走的時候,那孩子還一直問老鴇:“你是要帶我去找我阿娘嗎?”


    越琅走後,葉氏夫婦便金盆洗手了,或許是報應來了,四年後,兩個老人生了重病,撒手人寰後,葉庸帶著妻兒,將兩個老人安葬。


    料理完後事,葉庸又找到了瞎子,說:“兒子,你看,那是瞎子叔叔,是爹小時候最好的朋友,快去打聲招呼。”


    一隻小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瞎子能感受到那孩子臉上的笑容,很燦爛,也很天真,對他說:“瞎子叔叔好!”


    瞎子愣了一下,點點頭。


    那小孩便鬆開他的手,跑回自己父親身邊,說:“阿爹,我們可以走了嗎?這裏好髒。”


    葉庸走了,這次是真的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瞎子便成了這裏的“老大”,帶著一幫孩子,自稱“丐幫”。


    他悉心挑選出一根棍子,自己摸索出了一套“打狗棍法”,還教那些小孩子。一開始很困難,但他當了那麽多年瞎子,什麽困難沒遇到過?


    “丐幫”的實力逐漸壯大,後來他們除了要飯,還會出去搶劫一些路人,有人告官,但官府派來的人都被他們打回去了,久而久之,官府也不管他們了。


    “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唄。”


    瞎子撓撓肚皮,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老天並不是隨時都能洞察人間,反而大多數時候,都會顛倒黑白,讓壞人一生享福,而真正的可憐人,隻會吃一輩子虧。瞎子常常想,他帶著自己的“丐幫”作惡,會不會讓日子好過一點。


    今年的“行情”不好,瞎子和他的兄弟們很少吃飽飯,也許是人們學精了,路過的人都知道躲著他們。實在沒辦法,瞎子便每晚派一個人守在門口,專門看有沒有人趁著夜色偷偷路過。


    沒想到還真給他遇到了,還一次來兩個。


    他本來隻想搶了他們東西,就讓他們回去,沒想到這兩人竟還和葉家有些關係。


    一聽到“葉家”二字,他就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了,葉家人全都是騙子、叛徒,如今還有臉出現在他麵前,還說葉家是好人,真是笑話!


    他大發雷霆,說要把兩人煮了,讓其他人好好看守。沒想到那小兔崽子腦子太笨,竟讓兩人跑了,他氣得罰那小兔崽子一天不能吃飯。


    不過很快他就不生氣了,反倒還很不好意思——


    因為翌日一早,他的門口多了一包銀子和一包幹糧,他聽手下數著銀子,滿意地點點頭。


    正計劃著怎麽花這些銀子,又聽一個手下喊道:“老大,裏麵還有一張字條!”


    瞎子疑惑:“上麵寫著什麽?”


    “‘君子不取不義之財,若想報答,明日午時,攜眾兄弟周氏武館前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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