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晨曦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到女子身上之時,女子的唇邊漾著一抹虛無的笑意,淡薄之中好似曇花一現。


    另一邊的床榻上,雲卿月呼吸均勻,手上的傷口已經被精心地治療過,男人守了她一夜,負手站在窗前,隻是這神色中是難以捉摸的複雜。


    他心中所想,全然是那個執拗的女子。


    貼著胸口的那個地方,那截斷指似乎帶著灼灼的溫度,男人不自覺地覆上,苦澀從最深處漫延而出。


    尉遲顏和錢多多分明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一個內斂深沉,一個張揚單純;一個是將門之後,一個是山匪流寇。


    這般天差地別,他卻依舊會有錯覺。


    對錢多多的遺憾、對錢多多的愧疚,對錢多多的心儀,他全都轉移到尉遲顏的身上。


    若非如此,在那夜新婚之時,他就會要了尉遲顏的性命。


    命如草芥,他自傲、他冷酷,他何時這樣心軟過?


    雲雨之中,是他從未嚐過的歡愉,他在煉獄之中掙紮,同樣也在雲端徜徉。


    愛恨兩端,他知道,自己放不下她。


    愛上了,便是輸了。


    尉遲顏最後還是昏倒在了霞光之中,院中的落花漫天,盈盈衣袖,女子就那樣蒼白地臥著,天地之間,是她最脆弱的一麵。


    “主子,王妃昏倒了。”說話的,是小八。


    少年依著司徒莫離的囑咐,一直在暗中觀察著尉遲顏,他跟了男人這麽多年,依舊無法看透男人的心思。


    這個男人是矛盾的,在表麵上,他折磨著尉遲顏,而他的心裏,明明是緊張著、在意著這個女人的。


    男人在折磨著女子,同時也是在折磨著自己。


    “安排下去,從今開始,就讓她住進府中的偏院,府中的丫鬟奴仆,皆不能聽她使喚。”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是男人沙啞的聲音,有著一種刻意的壓抑。


    *


    尉遲顏轉醒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所處的是一間小簡陋的小屋,整張床榻硬邦邦的,身上蓋著一張破舊的棉絮,已經發了黃,散發著一股子塵埃味,黴味甚重。


    還是白天,抬眼間,卻能見著房梁上吱吱的老鼠,四處是密布的蛛網,瓦片殘次不齊,從空隙中漏下星星點點的日光。


    “喵嗚~”女子的枕邊臥著的是狸花貓,蜷縮著身子,緊緊地倚靠著她。


    似是知道自己犯了錯連累了女子,出於討好,不斷地蹭著女子的臉頰,粗糙的舌苔劃過女子的眉眼,酥酥癢癢。


    “王妃,你可醒了。”在屋中忙碌的是一個年輕的丫鬟,稚嫩的臉上是一片喜悅,手中握著一把掃帚,此時已經累出了一頭的清汗。


    自桌上倒了一杯清茶,端端地遞到女子的唇邊,滋潤一片幹涸。


    “王妃,王爺已經吩咐了下去,您今後便要在這處安歇,屋子已經給您打掃了出來,換洗的幾套衣服、生活用品也已經備下,往後,王妃您……”


    丫鬟有些吞吞吐吐,尉遲顏卻已經猜到了大概。


    這樣的結果,雖在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這般清苦的生活,尉遲顏足足過了兩月,自己打水,自己洗衣,自己做飯,在這個宅院之中,她自給自足,倒還自在逍遙。


    已經是深夜,女子隨意披著一件黃衫立於井畔,幾日的粗活,已經將她的手心磨出了水泡,此時拉著井繩,有些辣辣的疼痛。


    粼粼的月光似水,前幾日方才下過雨,坑坑窪窪的地麵上,積了幾處的水攤。


    “喵嗚,喵嗚~”狸花貓的叫喚在深夜中帶著一股子的甜膩。


    尉遲顏巧笑嫣然地看著小家夥,臉上是一抹自然的笑意。


    司徒莫離就隱在不遠處的樹影下,他就這樣站著,頗有些遺世獨立的感覺。


    女子的身上本沒有多餘的飾品,笑時卻像一抹幽蘭綻放在午夜,悠悠的,似流轉著清清淺淺的華光,流轉間,似乎可以照亮他人的眼眸。


    小屋中是豆燭的燈火,眼見著女子已經打了水進屋,卻在下一刻,聽得一聲劇烈的聲響,緊接著的,是狸花貓慘烈、緊張的叫喚。


    司徒莫離還未思考,身形卻已經驟風般行動起來,一室的雜亂中,女子躺在水漬中,整張臉被亂發遮掩起來,能聽得女子細弱蚊蠅的呼痛聲,她緊緊地捂著肚子,下身的裙襦慢慢綻開嫣紅,一路擴散。


    似乎是猜到某種可能,男人的心髒猛地一陣收縮,一時間如遭雷劈,渾身都麻木,不得動彈,便連著狸花貓抓撓他的小腿都不覺吃痛。


    大腦中是一片空白,下一瞬,他已經將女子抱進了懷裏,這個女人是這般的輕,幾乎骨瘦如柴。


    惶恐,男人的眼中就隻剩下惶恐,那樣摧天滅地的情緒將他淹沒,再不能思考其他。


    “尉遲顏,你不能給我出事!”男人幾乎是嘶吼的,恍恍惚惚想起那個女人的音容笑貌,卻在刹那間消弭,不留一絲痕跡。


    這一夜,注定是不能安寧的,主屋的床榻上,女子的痛呼聲那般清晰,一陣陣,好似要刺破人的耳膜。


    不斷地有丫鬟進進出出,手中捧著一盆盆的血水,女子的生命好似在一點點的抽離。


    站在屋外,春雷滾滾,電閃雷鳴之後,是一陣瓢潑大雨,豆大的雨水砸在傘麵上,傾斜而下。


    小八為司徒莫離撐了一把油紙傘,而男人的目光一直凝聚在窗影上。


    觸手間,是冰涼如霜,男人的麵上也是死寂的一片。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隻是一次,尉遲顏便懷了他的孩子,這個孩子,已經有兩個月大了,差不多成型,這次,若不是自己即時發現,怕是母子倆人都性命不保。一想到這種可能,他便覺得手腳冰涼。


    雲卿月匆忙趕來的時候,就見到這樣的畫麵。


    這個男人站在雨中,如火的燈火,漆黑的夜中,是這個男人蕭瑟的背影,寂寥中,帶著些許的落寞。


    “王爺,王妃肚中的骨肉怕是保不住了。”有一名太醫從屋中奔出,血絲在雙眸中凝聚,顫抖著音線,怕極了司徒莫離:“這個胎兒頑強,緊貼著王妃的腹中,如今看來,是要引流,再這樣耽誤下去,王妃怕也是也會斃命,還請王爺立刻下定奪。”


    “當真便不能保下胎兒嗎?”司徒莫離一把就將油紙傘揮開,他負手站在雨中,任由自己被瓢潑大雨衝刷,細密的雨水打在他如瀑的青絲上,凝成一顆顆的雨粒子。


    太醫抬頭,瞳孔中,盡是著男人冷冽的肅殺之意。


    “是……不僅如此,此次之後,王妃怕是再難懷上胎兒。”


    一道驚雷驟然打亂司徒莫離的視線,男人忽的就咧唇笑了,他的神色間是癲狂的偏執,百年難見。


    雲卿月就站在男人的不遠處,她心中紛亂,隱隱覺得不對,怕是司徒莫離對尉遲顏是動了真心,而這份感情,遠比自己想象得來得濃烈。她原以為,司徒莫離愛著溫柔,如今看來,男人對尉遲顏的感覺怕是要越加深厚。


    如今,她唯一慶幸的,是尉遲顏生命垂危,她隻盼著,這一夜,這個女人就此消失了。


    “本王說要保住,就必須得保住,不管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太醫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難為他一把歲數了,還要這樣膽顫驚心。


    旁人都說這個靖安王溫潤如玉,但是這個男人,比之帝王還要淩厲。


    “唯一的辦法就是服用天山雪蓮,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是……”


    但是,這天山雪蓮總共不過三朵,帝王服用了一朵,靖安王服用了一朵,剩下的一朵,是世間的最後,彌之珍貴,即便是靖安王向帝王開口,帝王也未必舍得。


    “是嗎?”司徒莫離仰麵,穹天之下,他沐著夜的幽幽,唯一歎息,已經作了決定。


    *


    養心殿外,十幾重的石階之下,男人孤身站著,一身的白,在夜中格外的顯眼。


    屋內,帝王著著一身的龍袍,錦燭飄搖,暖暖的香爐釀出一室的明媚。


    “真是一個逆子,為了一個女子,他竟這般不顧身份,這般淋著雨,是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


    帝王大怒,奏折被揮落一地,雜亂無章。


    “陛下,靖安王已經在殿外站了兩個時辰了,再這樣下去,怕是身子要吃不消的。畢竟,他原就身有心疾。”


    老太監佝僂著腰,於帝王身後不住地勸慰著。


    “我原以為,這個兒子可以擔當大任務,卻不想,如今隻是為了一個女子就可以荒唐如此,叫朕如何安心將天下交到他的手上。這樣的意氣用事,難成大器。”


    “那依陛下的意思?”


    “這個女人決不能留,她注定會成為離兒的絆腳石,可惜的,是那個女人肚裏的孩子,畢竟是朕第一個孫兒。”


    帝王難免有些惆悵,隻是這遺憾中,是不能動搖的決心。


    “那要奴才出去回了靖安王,絕了他的想法嗎?”


    “便讓他在那邊站著吧,也該讓他吃吃苦頭了。這一年半載,朕事事都隨了他,也該讓他受挫一次。他總該知道,他的權力是朕給的,朕同樣可以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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