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又是難堪又是驚愕:“這不可能, 我親耳聽老爺吩咐,給你們母子一千兩!”


    “一千兩?”


    李紈冷笑:“你太看得起我們母子了, 我隻要求五百兩,好歹讓我把娘家與兄弟姐妹的人情圓過去, 總不能我兄弟給我什麽我回什麽吧?我的麵子不相幹,榮府的麵子總要維護吧。最後呢,我好話說了一大堆,趙姨娘卻說要攢銀子娶媳婦,就給我們母子二百兩銀子去過年,還說什麽窮人家二百兩銀子能吃好幾年了。你們把我們母子當成什麽?我們是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叫花子麽?”


    李紈最後看著賈母粲然一笑:“這事兒都過去兩個月了, 我說什麽啦?”


    說話間, 李紈的眼神從眾姐妹麵上滑過:“大家誰聽我說過什麽?我什麽都沒說吧?今日若不是鳳丫頭話趕話,老太太力逼著,我也不會說。”


    鳳姐聞言喉嚨有些哽,迎春黛玉幾個也是心有戚戚, 大家的日子都不順暢, 各有各的糟心事。


    迎春惜春幾個礙著探春,也不好說的什麽,且這事兒雖是趙姨娘辦的,其實根源在賈政身上,是故,迎春惜春幾個作為晚輩,真是無話可說, 唯有沉默。


    唯有黛玉 ,她是不怕探春的,再者,她是客人,李紈待她不錯,故而,黛玉上前攙扶李紈,不住的安慰她:“嫂子別傷心,有老太太呢。”


    鳳姐也道:“大嫂子別灰心,這是小人作祟,老太太必有公論。”


    李紈好歹忍住了眼淚,又回身走到賈母麵前深深一福:“回稟老太太,方才孫媳不好意思開口,這個時候也顧不得了,新春孫媳回娘家,娘家父親有一句話帶給老太太,他說,若是榮國府以妾為妻,叫孫媳帶著蘭兒回娘家去!”


    李紈說完躬身一禮,捧著臉飛奔而去了。


    探春今日真是麵子裏子都丟光了。


    她眼淚汪汪看著鳳姐:“二嫂子,這話打哪兒說起?什麽奴婢婆婆,我什麽都不知道,怎麽衝著我來了?”


    鳳姐歎氣道:“三姑娘,我不說你知道不知道,我隻說,二太太病了,你看過幾回?你姨娘從前是二叔的通房丫頭,本來就該伺候太太,她何曾去過太太跟前?”


    鳳姐說完再不看探春,而是盯著寶玉:“寶玉,你今年也十歲了,不小了,二太太病了你去看過沒有?你從前說怕她凶你,如今她無知無識,你還怕什麽,金釧兒找你一回你才去一回,你說太太養兒子做什麽呢?二太太當初到處抓錢,還給我,算了,何去何從,你看著辦吧。”


    探春這時滿眼是淚,撲在賈母膝前哭道:“老太太,我不知道這些,我還小呢,哪裏知道這些。”


    鳳姐本來已經告辭,她著急回去給賈母熬些湯水補一補,畢竟今日是她挑起的風波。


    但是,她聽著探春這話,有些不舒服,回頭又道:“三妹妹,這話說不通呢,林妹妹當初隻有五歲,姑媽病了,林妹妹可是每日伺候在床前,連閨學也停了,直到姑母病逝,林妹妹自己都瘦脫型了,你今年八歲了還說小,還說不知道?我不識字,我也學過女四書呢,忠孝節義都知道。難道我們賈府的女師傅就是這樣屍位素餐麽?果真如此,我這就開了她!”


    賈母這時候終於從李紈的話裏品出了一分危機,連忙招手:“鳳丫頭,你回來!”然後對著迎春道:“帶你妹妹們去看看二太太,寶玉也去。”


    寶玉難得看到賈母半臉,頓時老實了,看著賈母很是不舍,卻乖乖隨著迎春去了:“老祖宗別生氣,孫兒這就去看太太。”


    賈母疲倦揮揮手:“去吧!”


    等候寶玉去的遠了,她才問鳳姐:“你二叔的事情真的傳出去了?”


    鳳姐沉默片刻:“親戚家裏應該都知道了,張家外祖母就問過我,我遮掩過去了。”


    賈母捶腿歎息:“怎會這樣呢,你二叔怎麽變成這樣了?”


    鳳姐盯著賈母看了片刻:“二叔大約從前被壓服狠了,您是侯府千金,二太太又是豪門世家之女,咱祖上代代功勳,二叔估計覺得有壓力吧。二叔雖然住在榮禧堂,卻是身無爵位,也不是科舉出身,身上無錢,手裏無權,堂堂大男子,吃穿用度都靠女人周全,如何能平衡?如今您老了,二太太病了,隻剩下一個把他捧上天的趙姨娘,去外麵找女人,二叔做不出來,也隻有陪著趙姨娘胡鬧了,到底是他自己看好的女人。“


    賈母氣道:“自己看好,難道我給他娶個奴才秧子做老婆?”


    鳳姐道:“既然不能娶,就該打發遠些,留在身邊大家都膈應,當初您為了三妹妹,保了她,又提拔她做了姨娘,或許她如今以為,您為了三妹妹為了環兒,會再次提拔她吧。”


    賈母頓時惱了:“做她娘的春秋大夢!”


    鳳姐勸道:“既然老太太並無此意,那就早做打算吧,免得過些時日,隻怕兒子孫子孫女兒都要折在她手裏。您也知道,這四九城裏的事情,您隻要出去打個轉了,大家都知道了,王家是因為自家的姑奶奶不爭氣,不跟二叔計較,若是我三叔歪歪嘴,立刻就有漫天的奏折參奏二叔。可是,王家不計較,保不濟別人家不想下蛆,畢竟璉兒如今勢頭正好,宮裏的大姑娘也在關鍵時刻,就是寶玉,也沒有讓他喊一個奴婢做娘的道理。”


    賈母神情冷冽:“我知道了,給你三叔帶個話,我們跟王家世代交好,我答應的事情絕不會食言。”


    鳳姐目的達到,即刻告辭回家,一頭就紮進廚房裏,一氣煨了四隻小雞仔,都是剛打鳴的小雞公,然後分頭送給榮慶堂東院與娘家爹娘與三叔。


    賈母的雞湯是鳳姐專門送去,當時她又是撒嬌又是勸說,力逼著賈母喝了大半,又叮囑鴛鴦,把雞湯在爐子上隔水溫著,夜半時刻,若是賈母心裏不順暢,再給賈母喂一盅,還告訴鴛鴦,不要節省,明天還有新鮮湯水送過來。


    鳳姐走後,賈母吩咐鴛鴦把雞湯拿過來,她細細的品味,品著品著,賈母就落了淚,吩咐鴛鴦道:“好丫頭 ,難為你照顧我,這些雞湯我吃不下了,賜給你了,你這就吃了吧。”


    鴛鴦為了讓賈母高興,故意喝得十分香甜,一下子被雞湯的美味驚呆了。


    她看向賈母:“老太太,這湯?”


    賈母眼圈有些紅:“你們二爺二奶奶給我尋摸的養生湯,他們是真心想我長命百歲啊,我這老了老了,終於給我送了一對孝順兒孫,上天待我不薄!”


    鴛鴦頓時哭起來。


    賈母摸摸鴛鴦:“傻丫頭,哭什麽,難道你願意我長命百歲麽?”


    鴛鴦搖頭:“奴婢是心疼老太太,老太太一輩子操碎了心,也沒誰真心疼愛老太太,如今終於盼到了,奴婢是高興!”


    賈母一輩子為二房,如今二房嫡子嫡孫們就是這樣報答她!


    賈母眼神凜一凜:“鴛鴦,叫吳登新!”


    這日午餐時分,賈璉正在演武廳裏看著賈蘭跟賈芸賈菱賈芝幾個演練,一時隆兒來了,附耳告訴賈璉一個消息。


    賈璉皺皺眉頭:“可知老太太屋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隆兒道:“大奶奶跟咱們家二奶奶一起去了榮慶堂,二爺吩咐咱們不許監督榮慶堂,咱們的孩子就沒跟過去,隻是看見後來大奶奶哭著出來了,二奶奶急忙忙回家燉了好些雞湯,分頭送給了東院老爺,榮慶堂老太太,還有王家。”


    賈璉暗笑,這個鳳辣子隻怕又氣了老太太,著急補救呢。


    賈璉又指點孩子們幾句,這才回家。


    鳳姐還跟賈璉佯裝無事,賈璉嗤笑:“你們今日唱的什麽戲法,這會兒老太太把趙姨娘灌了啞藥,身上的錦衣也剝個幹淨,足足派了四個婆子日夜輪班看押著,周姨娘也被老太太傳話,吩咐她貼身伺候二太太去了,卻把二太太的丫頭金釧給二老爺,今晚收房做姨娘,老太太吩咐,從下月起,金釧的份例增加到五兩,從她的月例裏麵出。”


    鳳姐訝異:“我以為會是老太太的丫頭琥珀或者琉璃呢,卻是金釧。”


    金釧是二太太最貼心的丫頭,對二太太照顧的無微不至。


    或許,老太太就是看中了這點,才會提拔金釧,讓王氏的日子好過些,不然,過幾日,隻怕王氏屋裏的份例也要苛刻了。


    鳳姐聞言愣了片刻,問道:“可知趙姨娘關在哪裏?”


    賈璉一笑:“這要問老太太呀。”


    鳳姐一嗤:“後宅的事情你比我還清楚,我不問你還問誰?”


    賈璉哼一聲:“就你聰明,以後我會吩咐下去,府裏發生的大小事情都會給你一份消息,不過,我的人可是隻會書麵報告,不會口傳喲。“


    鳳姐咬牙:“逑哥兒也快認字兒了,將來還要讀書科舉,我從現在就認字,總比逑哥兒要快些吧。”


    賈璉以為鳳姐說大話氣話,沒想到,隔日起,鳳姐就開始跟著迎春讀邸報抄邸報,雖然斷斷續續,結果後來鳳姐真的會看朝廷邸報,還有孩子們四麵八方傳給賈璉的雞毛信了。


    這是後話,卻不提了。


    翌日,賈璉一早去演武堂訓練那些挑選出來的家族子弟,鳳姐則早早的去跟逑哥兒巧姐兒玩樂一陣,這才去了廚房,親自盯著熬了粳米粥,又把小菜園子的小菜牙炒了一盤,合著金銀卷兒,雞蛋卷兒,收拾了小小食盒,親自提著去了榮慶堂。


    卻說鳳姐這裏剛進門,鴛鴦便笑盈盈的迎了上來,吩咐泡茶,分外熱情。


    平日鴛鴦也周到,卻是眉眼帶笑就罷了,今日卻是上來攙扶鳳姐,親自接了提籃,親自安坐,親自倒茶。


    倒把鳳姐弄得不習慣了,笑道:“莫不是老太太有什麽吩咐?”


    鴛鴦微笑:“沒有什麽,隻是老太太多日睡不安寧,昨夜喝了奶奶的雞湯,竟然睡了整整一夜,這個時候還沒醒來,我們這兒大大小小三十個丫頭都感謝二奶奶呢,她們怕自己粗俗嚇著奶奶,故而派了我來伺候奶奶,還請奶奶不要嫌棄。”


    鳳姐聞言咯咯一笑:“這有什麽,隻要老太太喜歡,我今後日日來送湯水,鴛鴦姐姐,你就準備給我到一輩子茶吧!”


    鴛鴦聞言福身一禮:“隻要奶奶願意,奴婢願意一輩子伺候奶奶。”


    鳳姐一愣之後,頓時大笑:“這感情好,就這麽說定了!”


    賈母因為自己教子無方,羞於見人。連著兩日裝病躲著鳳姐,隻派鴛鴦跟鳳姐接洽。


    鳳姐倒覺得好玩得很,回家便將此事告知賈璉。


    賈璉沉默片刻,道:“這是好事,說明老太太在猶豫,她割舍不了二房,卻又感動我們的善意與可靠,所以,她很難決定支持誰,等著吧,總有一日會有結果。其實,對於我們來說,老太太的態度無關緊要,她想的通想不通,我都會按照我自己路子走,絕對不會受人影響,一切看老太太自己的福份,想得通了,她就會晚年幸福,我們也不別扭,大家都好。若想不通,自找煩惱,也怪不得旁人。”


    回頭卻說賈璉,科考之後三天假日,一直撲在孩子們的訓練上,三日過後,賈璉把孩子交給賈芸操練,自己回宮銷假當差不提。


    這賈芸得了賈璉的吩咐,知道孩子們的學習機會來之不易,也知道在府學生存不易。


    故而他可勁兒的兒操練這幫本族兄弟,隻把賈蘭賈芝賈菌賈藍這幾個小的訓練的鼻涕啦呼想哭鼻子。


    卻是一個個得了家長的囑咐,含淚忍痛不吭聲,咬牙堅持。


    賈蘭頭一天跟著賈璉跑上翠微山在跑回來,腳上就起了泡,隔日挑了泡繼續跑,期初還知道疼,腳步一拐一拐,後來跟別人比上了,就不知道疼了。


    晚上回去按照賈璉的吩咐泡藥水,如此七日,整天操練,這群孩子黑瘦了,步子卻快了,腳下打泡隻等閑了。


    及至三月初上府學,賈蘭幾個已經可以跟車跑一半的路程。


    半個月過去,除了賈環與賈琮兩個膿包蛋,其餘包括賈蘭在內的十一孩子,都能夠徒步上學。其中賈蘅、賈芬、賈芳三個隻有十歲,尤其是賈蘭賈菌賈藍三人,都隻有七歲,他們也能徒步上學。


    賈璉感慨不已,賈璉原以為他們需要三個月甚至更長還見才能適應。


    當然,賈璉對賈環賈琮這兩人已經不抱希望,但願他們不要變壞,將來帶累家族也就是了。


    這一批孩子懷著激動的心情上學,新鮮勁兒還沒過去,很快的他們就發覺,府學有些不好混。


    同時,府學的大多數孩子認識到了一個問題,賈府的學子不好惹,惹急就跟人拚命。


    這個名頭卻不是賈芸這些大孩子們闖出來,而是賈府三個小家夥賈蘭賈菌賈藍三個人,他們開學剛剛半月時間,竟然闖出了拚命三郎的美譽。


    卻是賈府的學子剛剛入學,就有人跳出來欺負賈藍。


    賈藍膽子小,期初不敢吱聲,直到一次他走路一拐一拐,被他的好友賈菌發覺了,擼了他的褲腿,發覺他腿上青紫交加。


    一再追問之下,竟然是忠順王府的一個內侄子叫做魏保住的使壞,因為賈藍生的俊俏,想要跟他結契。


    賈藍在家裏也是嬌寵長大,他將來還要跟賈璉一樣考侍衛,考科舉,做堂堂男子漢,豈肯屈辱雌伏?


    他自然不肯。


    結果,就被那個壞種帶領他的一班子結契兄弟,乘著課間休息,賈藍如廁,他們將賈藍蒙住腦袋揍了一頓,勒逼著賈藍答應做他的契弟,並答應每月給賈藍家裏二十兩銀子的好處費。


    這日,賈藍已經挨了三日打了,魏保住威脅說,賈藍一日不答應,就打他一日,一月不答應,他就打他一月,直打到他順服答應為止。


    賈菌賈蘭都是不事的主兒,聞聽這話,差點氣炸肺,賈菌立馬就要去跟魏保住算賬,卻被賈蘭攔住了。賈蘭在榮國府耳聞目睹,跟著他娘在夾縫裏求生存,學了一身的圓滑智謀。知道這事兒不能力敵,隻能智取。


    這日賈藍賈菌賈蘭三人下學,一起去了賈菌家裏。


    賈菌的母親去了娘家,他們三個人便約在賈菌家裏商議如何對付魏保住。


    賈藍知道不能再忍,想要報告給賈璉知道,如果不能擺平,他也隻好不上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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