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肘撐著課桌,袁梁托著腮,想趴在課桌上睡一會,餘光掃過旁邊聚精會神聽課的同學,覺得自己就這麽趴下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他倒不是困,隻是驟然回到大一的教室,讓他繃緊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下來。


    窗外的校園,教室裏的老師和同學,袁梁看著這熟悉的一幕,闊別二十多年再回來,雖然很多在記憶中已經找不到輪廓,但還是很親切。


    翻開手中的書,袁梁試圖從課本裏找一找十九歲那種年輕的心態。


    可才看了一會,他又對課本上那些早已與思想脫節的內容興趣缺缺。


    袁梁索性把書合上,在書包裏翻翻找找,隨後拿出一個整潔的筆記本,翻開一看,總算有了些青春的回憶。


    我要藉這一時的豪放和從容


    靈魂清醒的在喝一泉甘甜的鮮露


    來揮動思想的利劍


    舞它那一瞥最敏銳的鋒芒


    象皚皚塞野的雪在月的寒光下閃映


    噴吐冷激的輝豔


    ……


    若不是那娟秀的筆鋒下,還清楚的記著出處,他根本不知道這是林徽因的詩,可如今的他卻怎麽也讀不懂那種韻味。


    在94年這個純真年代裏,最不缺的就是這種向往自由的詩句,曾經的自己,也是因為這幾句詩,才對前妻另眼相待吧。


    耳邊響起熟悉的下課鈴聲,講台上教審計的老師剛剛收起書本,教室裏的學生已經蠢蠢欲動。


    “袁梁,今天又要去補課麽?”說話的叫魏康,魯省人,大學四年都在同一個寢室,畢業之後也常有聯係。


    “嗯,要去!”


    “那我們先走了!”老師剛離開,魏康就跟著宿舍裏的幾個男生出了教室。


    袁梁拿起筆記本,背上書包,跟在人群的末尾。


    是的,他要去補課,要以一個大學生家教的身份,去給那個跟他糾纏了半輩子的女人補課。


    而現在的女人還是個正在讀高二的學生。


    大學裏最好的兼職,莫過於一份不錯的家教工作了。


    輕鬆,待遇相對可觀,所教的也都是剛剛經曆過的高考內容。


    作為國內頂尖學府浦交大的學生,都是從高考的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精英,自然很受家長們的追捧。


    不過當初袁梁能得到這份家教工作,卻是個意外。


    走出教室,穿過幾棟極具北歐風情的教學樓,空空蕩蕩的廣場讓袁梁有些陌生。


    記憶裏,兩年後廣場的中央會豎立起一座高大的紀念碑。


    那座紀念碑不僅紀錄了交大的興衰,同樣也紀錄了他曾經那渾噩的青春。


    大學四年外加兩年的研究生生涯,他的確是學了不少東西。


    在這個豬都能飛起來的年代裏,這無疑是成功的籌碼。


    但是在一年多以後,當那個女人追隨他的腳步來到這個學校,一切都變了。


    戀愛,結婚,生子,十多年的時間,袁梁真正的體會到了跟一個不合適的人生活在一起有多艱難。


    他毅然決然的選擇了離婚,帶著兒子回到湘江老家,放棄了在浦江努力得來的一切,也徹底的遠離了風口。


    一公多裏的路程,也就十幾分鍾的事情。


    時隔二十多年再回來,樓還沒有那麽高,路還沒有那麽堵,街道四處都是推著推車的小攤販,頭頂的電線縱橫交錯,遠遠還不是後世的那番高樓林立的景象。


    不多時,來到一棟環境清幽的居民樓前,袁梁沒有絲毫猶豫,徑直上了三樓,隨後敲了敲房門。


    “袁老師,你來了呀!”


    門打開,屋內探出一道人影,看到是袁梁後,有些意外。


    上身還是學校定製的潔白校服,下身卻已經換上了居家的睡褲,小馬尾在腦後一晃一晃,看向他的那雙大眼睛充滿了興奮與求知的色彩。


    不得不說,薑檸在外表上沒什麽能讓人挑剔的地方。


    鼻口眉眼,極為簡單的搭配,協調的同時透著純真與可愛,難怪當初自己會無力自拔。


    “上學期考得怎麽樣?”袁梁打量著薑檸,勉強笑著。


    薑檸領著袁梁進門,興奮著道,“還行,比高一的時候多了三十多分,袁老師你教的方法真管用。平時我們老師一章章的講,很難把各個知識點結合起來。自從你幫我把高一的知識點總結歸納起來之後,一下子就感覺數學沒那麽難了。”


    薑檸的成績不差,但和大部分女生一樣,不怎麽擅長理科。


    “有進步就好,高中和初中不一樣,需要把各個知識點相互結合起來,這樣才會更輕鬆。對了,你爸媽呢?”


    “我爸剛去買菜了,我媽還沒下班呢。”


    “那我等等吧!”


    “袁老師,今天沒課嗎?”


    袁梁複雜的看著女孩精致的眉眼,意識到眼前的不過是個在上高中的小女生後,隨即道,“我這學期課業有些重,接下來應該沒時間過來給你補課了,所以過來跟你爸媽說一聲。”


    原本興致勃勃準備把成績單拿出來的薑檸聞言,頓時有些泄氣,“這樣啊,我爸應該馬上就回來了。”


    “我等等就好,你忙你的吧!”


    見袁梁沒什麽興致,薑檸轉身走回房間。


    在她的印象裏,還是第一次見袁梁這麽冷淡,不再跟她說家裏的趣事,也不再關心她的寒假複習的進度。眼前的袁梁,突然讓她覺得疏離。


    袁梁自然會疏離,上輩子他與薑檸的婚姻說不上誰對誰錯,既然時間證明過的結果是不合適,縱使袁梁心裏還有些遺憾,也沒有留戀的必要。


    所以,趁早離開的好。


    從當初決定離婚開始,他和薑檸之間的結局就已經注定。


    唯一讓他遺憾的,就是再也見不到那個臭小子了。


    坐在沙發上,袁梁沒等多久,門就打開了。


    隨之進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鼻梁上架著眼鏡,手裏還拎著一些新鮮的蔬菜。


    “薑叔叔!”袁梁起身打了個招呼。


    薑衛華聞言,扶了扶眼鏡轉身看向客廳,見是袁梁後,才笑著道,“小袁過來了呀!”


    “有點事過來跟薑叔叔你說一下。”


    “什麽事?”薑衛華放下蔬菜,招呼袁梁坐下。


    袁梁開門見山,“我們這學期的課程表下來了,課業比較重,要是考不好的話,會影響獎學金評定和保研申請,以後可能就沒有時間過來給檸檸補課了。”


    “檸檸上學期的數學成績提升得很快,高一的基礎算是打下了,隻要以後努力些,上大學應該是沒問題。”


    “如果叔叔不放心,回頭我再幫檸檸找一個有經驗的同學過來給她輔導。”


    薑衛華聞言,卻有些遲疑,“我以為什麽事呢,不打緊,檸檸數學能有起色,少不了你幫忙。不過沒了這份工作,以後你的生活費怎麽辦?”


    袁梁的家庭情況,薑衛華還是有些了解的。


    身處湘省的三線城市邊上,父親雖然有工作,卻是屬於後來外招的編外人員。


    當下的大環境,各個廠子的效益都不好,湘省的產業大多又是受益自大三線時期,在計劃經濟年代還能有不錯的生存空間,可自從改開的風吹起來,最先遭殃的也是類似湘省這樣的省份。


    現如今,已經有不少湘省的企業陷入停滯狀態。


    而袁梁父親所在的工廠不管效益如何,隻要受到波及,他父親編外人員的身份必然會使其率先成為受難者。


    雖然這年頭的學費花不了幾個錢,但一個外地人想要在浦江生存下去都不容易,更別說袁梁還是個學生。


    他不相信袁梁會平白無故把這份還算不錯的家教工作辭掉。


    “小袁你是不是有什麽困難,有困難的話,可以直接跟我說!”女兒的這個家教老師,薑衛華還是很信任的。


    袁梁連忙解釋道,“薑叔叔誤會了,的確是課業比較緊張,這學期我們必修的英語是我的軟肋,所以我打算好好攻堅一段時間。”


    “沒事,你忙的話就先顧好自己的學業。”見袁梁堅持,薑衛華這才放下心來,“對了,你跟檸檸說了沒?”


    “說了!”袁梁點頭。


    “那就好,檸檸這丫頭其他幾科都不錯,就是數學底子不太好,去年要是沒有你幫忙,她的數學成績也提不上來。你是不知道去年年底期末考試的成績出來後,檸檸有多高興。她本來還想到交大去謝謝你的,但你們放假要早一些。”


    薑衛華接著道,“檸檸的成績進步是不小,不過還是不太穩定,既然你沒有時間,就看看你們學校裏有沒有合適的,就算是幫叔叔個忙,你那些同學都是尖子生,你推薦的人可比我和你陳阿姨去找的靠譜多了。”


    “沒問題,我回去問一下,有合適的我把人帶過來。”袁梁答應下來。


    “那行,晚上就在這裏吃飯,去年你幫叔叔的事,叔叔都還沒來得及謝謝你呢!”


    “微不足道,薑叔叔不用麻煩了,學校剛開學,我還有好多事情都還沒處理,下次有機會一定得嚐嚐叔叔的手藝。”袁梁連忙擺手,說著已經站起身來。


    “你這小夥子什麽都好,就是太客氣,有空常來玩。”


    “一定,薑叔叔,那我就先走了。”


    臨到門口,薑衛華又突然想到了什麽。


    “對了,你回頭幫檸檸找老師的時候最好找個女同學,檸檸畢竟是女生,找個女同學,我和你阿姨也放心些。其他人可不像你一樣讓叔叔那麽放心。”


    “好的!”


    這份孽緣的開始源於他撿到了薑衛華裝著兩萬塊錢的手提包,還在交大門口等了薑衛華一個下午。


    薑衛華對他的信任也基於此,不過這卻不代表薑家其他人也都對他這麽信任。


    薑檸的母親就一度對他嚴防死守。


    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不談虧欠,不負遇見,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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