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友長垂頭喪氣的走進了主帥房間,在李江遙的席案對麵盤腿坐下。


    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氣氛顯得有些沉悶。


    過了半晌,李江遙抬手拎起案旁小火爐上的茶壺,給徐友長斟了杯熱水,接著又長歎一聲。


    徐友長的眼圈漸漸泛紅,可仍舊是一言不發,隻緊緊的握著雙拳,身子微微顫抖。


    他出身於聖唐皇朝的顯赫將門,曆代先祖曾為帝國立下過無數戰功,因此作為徐氏子弟,徐友長一向把家族的榮譽看得比自己生命還重要。可是現如今,他卻成了旁人眼裏殺害何景明大統領的凶手、無恥的叛賊,這又怎麽能不令他感到徹骨的悲憤?


    李江遙既為兄弟感到難過,又因恩師的離世而悲傷,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就在嘴邊的那些話,究竟該從何說起。


    徐友長強壓下心中的憤懣,稍稍平靜了一會兒,開口打破沉默:“江遙,你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放了我,難道不怕違抗軍令嗎?”


    “扯淡!”李江遙聽對方終於說了話,心中反而大大的鬆了口氣,悠悠道:“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這個假正經還在想那些屁事。”


    聽他這麽說,徐友長的心裏也同樣感覺舒服了許多。他原本是打算跟李江遙解釋一下,何景明並不是被他殺害的,但是轉念想想,這仍舊是一句廢話。


    李江遙如果不明白這一點,能二話不說就釋放他嗎?


    兄弟交心,是容不下任何廢話的。


    徐友長釋然的笑了笑,於是從第一次西疆會戰結束後,玄甲軍班師回朝說起:兵脅帝都、真假公主、硬闖京兆尹府搶奪齊英、奉命來涼州練兵、突然被沈烈率軍包圍、連夜倉皇逃命、入西疆投靠水杉城,之後又被林楓羅成設局生擒。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全都告訴李江遙,這其中,還包括慕容雪的各種分析判斷。


    李江遙認認真真的聽對方講了一個時辰,待徐友長收住了話頭,這才微微頷首:“慕容雪猜得沒錯,謝光那家夥確實圖謀不軌。眼下西疆和帝都的種種局勢,應該都是他勾結突厥人造成的。何老師的存在,是謝光整個陰謀最大的威脅,自然而然也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無論動機,還是實力,全天下也就隻有謝光的嫌疑最大,而你呢,不過是被人家當槍使了。”


    “我日他娘親的娘親!”徐友長一拳錘在案上:“枉我還一直崇拜他、追隨他!真是瞎了狗眼!”


    “瞎了狗眼?”李江遙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我說憨貨,你不論怎麽懊悔,也不帶這麽罵自己的啊?”


    徐友長同樣先是微微愣怔,緊接著反應過來,意識到“狗眼”說的是他自己,頓時忍不住跟著李江遙一起哈哈大笑。


    “娘的,說起來我自己也確實該罵!”徐友長一邊擦拭眼角笑出的淚水,一邊道:“早知道如此,當初就應該聽慕容雪的勸告,請爺爺出麵,把我調離玄甲軍。去虎豹騎、去麒麟軍,哪怕是來鎮疆都護府呢,去哪兒都比在謝光那個王八蛋身邊強!”


    李江遙搖搖頭,笑道:“天下沒有後悔藥吃!我還不了解你嗎?參軍從戎,你最不願意的就是走你們徐家的門路。況且對你而言,玄甲軍團也是最好的選擇,原因很簡單,聖唐第一軍,總是有仗打,更易立功,不是嗎?”


    徐友長被他說破心事,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隨即又鬱悶的歎道:“唉,這回被謝光坑害,平白無故背上了殺害何大統領的罪名,不知道會給我家裏帶來多少麻煩,爺爺的臉都被我給丟盡了。”


    “你煩心也沒用。”李江遙喝了口熱茶:“何老師的案子,是捅破天的大案。聖唐八百年,恐怕都沒有出過統領級別的大將被友軍襲殺的事兒,所以啊,沒那麽容易敲定的。我若料想沒錯的話,這件事三法司都沒資格過問,隻能是陛下親自出麵,指派北衙偵辦。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徐友長鬱悶的撇撇嘴:“你不提還好,一提北衙我就氣得頭疼。北衙的逆鱗司長史沈烈,你聽說過吧?那家夥簡直就是個沒人性的混蛋!”


    李江遙啞然失笑:“沈烈嗎?我不僅聽說過他,而且還跟他並肩作戰,打退了突厥馬匪聯軍呢。”


    徐友長聽得目瞪口呆,連忙追問究竟是怎麽回事,李江遙便把之前發生的種種都講給了他。聽完之後,徐友長愣怔了好半天,才幽幽歎道:“看不出來,沈烈還算是個好漢子。這下我也終於明白了,他為什麽會出現在涼州地界,而且指揮著烈刃軍圍困了我們。”


    李江遙點點頭:“從沈烈的行事風格上看,確實與以往有點不一樣哦。”


    徐友長聽出了李江遙話裏的意思,同意道:“說的沒錯。倘若是換了別人,沈烈恐怕沒那麽好講話。明明都已經將我團團圍住,最後竟然還讓我僥幸逃脫。出現這種情況,多半也是他看在你的麵子上,不願直接逼死我。”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謝光。”李江遙道:“沈長史知道謝光圖謀不軌,而你徐家滿門忠烈,斷然不會真的攪到一起,所以給你留出一線生機,免得弄出冤案,反而中了謝光的奸計。”


    徐友長一拍大腿:“娘的,說到底,還是謝光那混蛋!我立刻給爺爺寫信,讓他覲見陛下,揭穿謝光!”


    李江遙搖搖頭:“我看沒什麽用的。一來你沒有鐵證,無法直接扳倒堂堂的上柱國,二來,帝都與西疆的聯係,恐怕已經被徹底截斷了。”


    徐友長此時也已經知曉了聖唐慘敗於新月灣的事,明白李江遙所言非虛。這場牽動聖唐皇朝、西疆鬼漠和突厥帝國的大會戰,已經將萬裏江山的格局徹底翻轉。隨著十二萬主力軍的消亡,整個西疆已經完全落入突厥和叛軍的手中。


    據飛馬斥候的最新探報:在新月灣大戰結束後不久,突厥的聖殿親王羅尼亞便率領麾下兵馬,直接逼近了聖唐的紫金關和位於更南邊的盛玉關,分別設立南北大營。看樣子,他們是打算徹底截斷中原通往西疆的絲路商道,隔絕兩地之間的所有聯係。


    而叛軍的主力部隊——樓蘭軍和疏勒軍,以及重奪車遲王權的格爾翰,則開始四麵出擊,逐個掃蕩西疆藩國。凡是仍然心向聖唐的,都被他們陸續擊敗毀滅;剩下的國家全都做了牆頭草,紛紛選擇屈服投降,歸順由叛軍所組成的新西疆聯盟。


    從某種意義上說,整個西疆鬼漠的萬裏天地中,仍就屬於聖唐治下的,或許也就僅存他們這座水杉城了。


    徐友長畢竟是光明磊落的聖唐軍人,在麵對國家危難之時,他自然也掂量得出輕重緩急,於是,徐友長將自己的煩惱全部丟在一邊,開始跟李江遙認真討論起之後水杉城的取舍方略來。


    兩兄弟促膝而談,決定先盤盤手中的實力再說。誰知這不說不知道,一說起水杉城此時的兵力,竟然把李江遙自己也嚇一跳。


    當初他奉命來接管水杉防禦時,身邊帶著的是不到五百名飛馬斥候兵,而水杉本地的守備力量,也不過兩千多民兵。在經過與馬匪及突厥鐵鴿子軍的一番較量後,水杉城不僅沒有損兵折將,反倒擴充了軍備,將兵力提升到六千左右。


    再看現在呢,水杉城除了原有的那些兵馬之外,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又增加了大批新鮮血液:


    首先是徐友長的玄甲軍先鋒營。足足三千精銳,全都是訓練有素、戰力驚人的聖唐強兵。


    其次是楠花郡主霍麗婭帶來五千鄯善王廷衛隊。這些戰士個個身負國仇家恨,說是五千不要命的死士也不誇張。


    接下來是各路斥候隊從新月灣戰場收攏回來的聖唐殘兵,雖然那些將士連傷帶病,疲憊不堪,但總數達到了六千,隻要妥善休整,轉眼就是強悍的戰力。


    最後再算上逃難到水杉城的各國軍人和百姓,不少人要求報名入伍,人數也有五六千之多。


    這樣粗略一算,水杉目前的總兵力,竟然能夠達到兩萬五千人!


    按照聖唐的軍製,能指揮如此規模軍隊的將校,至少也得是正四品以上的封號將軍了。也就是說,飛馬斥候校尉李江遙在無意間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將軍”。


    不過,新晉將軍大人的李江遙根本顧不上高興。與西疆聯盟的叛軍相比,他手上的這點力量仍舊顯得微不足道,更別提還有羅尼亞親王那十萬突厥鐵騎在一旁虎視眈眈。


    李江遙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爭分奪秒整編部隊,加強訓練,盡可能的多提升一些戰力。


    也隻有這樣,他才能在這亂世中活下來。命都沒了,還說什麽返回自己的世界呢?


    在和徐友長仔細討論後,李江遙決定將兵馬分為“左右前後中”五軍,以應對隨時可能到來的大戰。


    徐友長的先鋒營於原先的基礎上,再增編三千人,組成擁有六千純騎兵的前軍,充分發揮其擅長突擊攻堅的特點。


    左軍和右軍同樣各六千兵力,由鎮疆都護府軍和鄯善軍混編而成,杜建、霍麗婭分別擔任左軍指揮官和右軍指揮官。


    林楓率領五千人,作為後軍,負責鎮守水杉城。另外,還給後軍配屬了由馬木掌管的一萬民夫工匠,以備協助。


    李江遙則精挑細選出兩千名各族戰士,組建中軍。這些人全是身體強健、膽量過人、並且擁有豐富作戰經驗的老兵,數量雖不算多,卻作為核心突擊集群,擔負起戰役最終決勝的關鍵使命。


    黑盔甲、白披風、鐵麵罩、長槍硬弩,成為了這支中軍部隊的標準裝備,後來威震西疆鬼漠、揚名聖唐中原的“鬼麵白袍軍”,自此正式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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