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麥尼對鎮疆軍的想法心知肚明,不過,他身為波斯帝國特使,代表的畢竟是自己國家的整體利益和外交戰略,不可能輕而易舉就被眼前這幾個毛孩子所左右。因此,他故意不談及相關話題,隻是不住的閑扯些風花雪月的典故,顧左右而言他。


    艾麥尼是老狐狸,李江遙是小狐狸,他見老頭兒跟自己裝糊塗,同樣也不急著開口,隻在一旁嘻嘻哈哈的陪著說笑。


    二人一起大繞圈子,在座的其他幾位也不好插話。


    謝坦之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接著敬酒的機會,給艾芬提亞悄悄使了個眼色。艾芬提亞收到信號,對艾麥尼嬌嗔道:“爸爸,您先別念叨釀酒的竅門啦,以後有的是機會炫耀您的獨門秘方呐。”


    她頓了頓,見父親笑嗬嗬的停住了話頭,繼續說道:“現在李大人的鎮疆軍好不容易站穩腳跟,您老人家倒是想辦法幫幫他們啊。”


    艾麥尼拍拍大肚子,哈哈笑道:“哎呀,我的乖寶貝,瞧你說的。李將軍兵強馬壯,連番擊敗西疆聯軍,就算突厥人也在他手上吃了敗仗,哪裏需要我這個糟老頭子添亂啊?哈哈哈……”


    李江遙看了看徐友長和謝坦之,見他二人都在朝自己微微點頭,於是輕輕一笑,對艾麥尼言道:“特使閣下,艾芬提亞講的沒錯,我們鎮疆軍還真的需要您多多支持呢。”


    “哦?竟有此事?”艾麥尼故意裝傻道:“我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商人,而波斯帝國和水杉城也相隔萬裏,李將軍說的支持,我恐怕力有未逮啊。”


    李江遙放下酒杯,正色道:“閣下這次代表波斯,率團來到西疆鬼漠,目的究竟是什麽,我想咱們彼此都心照不宣。在下隻是有一點想不明白,希望能請教閣下。”


    艾麥尼和氣的笑道:“將軍盡管指教。”


    “那我就直言了。聖唐與波斯曆來交好,通過絲路商道,雙方曆經了上百年的互利關係,而閣下您更是這份寶貴友誼的直接受益者。”李江遙語氣平靜:“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此番西疆剛剛發生叛亂,整個局麵都還尚未明朗之時,貴國就要急匆匆的跑來與叛軍聯係。如此做法,至我聖唐於何地?又至兩國的情誼於何地呢?”


    艾麥尼並不是柔弱好欺的雛兒,他見李江遙詞鋒犀利,話裏的斥責之意毫無遮掩,於是慢慢放下手中酒杯,同樣平靜的應道:“李將軍,你講的沒錯,我們波斯和你們聖唐,一直是相親相近的好朋友。不過呢,國家大事,又並非尋常朋友相交那麽簡單。國與國之間的友誼,其定義也更加寬泛和深邃。既然你已經坦誠的表達了自己的意見,那麽可否也讓我站在波斯的立場上,談一談我們對西疆局勢和兩國友誼的看法呢?”


    李江遙瀟灑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願聞其詳。”


    艾麥尼點點頭,繼續侃侃而談道:“西疆鬼漠在聖唐皇朝的治下,已經有上百年的時光了吧。不能否認,貴國的治理功績,是令人感到非常欽佩的。我們波斯,以及西大陸上的各個國家,也都是通過途徑西疆的絲路商道,享受了貿易繁榮所帶來的好處。但是……”


    他稍微停頓了片刻,仿佛在斟字酌句,然後道:“但是世間沒有長青之樹。貴國在西疆的經營,也並非盡善盡美。此次西疆為何會爆發亂局,諸位可曾想過嗎?要我說,就是八個字,驕奢日久,人心思變。無論是各個藩國,還是你們的大敵突厥人,如果沒有貴國自身的問題作誘因,西疆鬼漠又怎麽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一下子天翻地覆了呢?”


    他這一番話,頓時說得李江遙三人沉默不語。


    艾麥尼從容的笑了笑,接著道:“本來,叛亂剛剛爆發的時候,我們通過波斯商旅的各種報告,還對聖唐、對鎮疆都護府抱有很大的信心,認為你們有能力應對眼前的危機,進而維護波斯帝國在西疆各地的利益。可令人遺憾的是,突厥的介入,徹底改變了我國對於西疆局勢的判斷。而後來整個事態的發展軌跡,也確實正如我們擔心的那樣,貴國敗了,並且敗得極慘。”


    徐友長此時忍不住說道:“艾麥尼大人,我們並沒有敗的翻不了身。正如閣下所見,鎮疆軍還在堅守奮戰!”


    “徐將軍,你說的堅守,我當然認可,”艾麥尼的語氣中仿佛不帶任何情感:“然而,那又有什麽用呢?你們確實很了不起,不僅守住了水杉城,還擴大了地盤,甚至擁有了幾萬人的大軍。但是,與對手相比,你們仍舊非常脆弱。恕我直言,僅僅是西疆聯盟,一旦發起狠來,完全可以征召至少三四十萬的軍隊,對你們形成徹底的碾壓。況且……唉,我在這裏跟你們講也無妨。據我們波斯得到的情報,突厥阿史那支斤可汗,其誌向絕不僅僅是西疆鬼漠那麽簡單,他的目光所及,是更遙遠的東方。就在不久前,他順利平定了意外爆發的部族叛變,已經成功騰出手來。因此用不了多長時間,阿史那支斤便會親自統帥大軍,借道西疆,去遠征聖唐皇朝的中原腹地。到了那個時候,你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這點力量,恐怕將自身難保。”


    聽到這個消息,李江遙三人同時大吃一驚。“您的這個消息準確嗎?”李江遙難以置信的問道。


    艾麥尼微微頷首:“八九不離十。要知道,和你們一樣,我們也始終都在提防著突厥人。所以,對於西疆問題,在我國看來,並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利益謀算罷了。如果數十萬突厥大軍不來西疆、不去東方,那麽他們的目標又會指向何處呢?”


    李江遙當然理解艾麥尼話裏的意思,假如突厥人不是盯上了西疆和聖唐,那多半就會去收拾波斯。他沉思片刻,開口問道:“閣下,聖唐與突厥爆發大戰,波斯站哪一邊?”


    “站勝利的一邊。”艾麥尼答得毫不猶豫:“突厥是馬背上的民族,征服別人,是刻在他們骨頭裏的東西;而聖唐文明教化,願意與各國和睦相處。兩者相比,我們當然更願意跟你們打交道。不過,政治就是政治,我們沒得選。”


    這話已經說的非常直白,對波斯而言,隻會把籌碼押在局麵占優的一方,可能是聖唐,更可能是突厥。


    謝坦之不解的問道:“艾麥尼大人,既然波斯也認清了突厥的本質,難道就不怕萬一我們徹底敗了之後,他們立刻會把刀口轉向貴國嗎?”


    “這個問題,恐怕謝主簿多慮了,”艾麥尼淡淡答道:“即便突厥能夠僥幸得手,在戰場上取得最終勝利,但他們也勢必會陷入到貴國的廣闊疆域之中,無法抽身。想徹底征服掌控聖唐皇朝,談何容易?再說了,我們波斯大軍也並非好欺負的。”


    說完,他表情輕鬆的端起酒杯,細細品味起來。


    李江遙心裏明白,眼前這位波斯特使艾麥尼,不僅是聞名天下的大商賈,也是老謀深算、手腕高明的政治家。他的話簡單明確——從國家利益出發,波斯決定要坐山觀虎鬥。但與此同時,波斯通盤考慮的選擇,又好像並未完全說死,令你即便知道他有隔岸觀火的意圖,卻毫無辦法。


    對付這樣的老滑頭,看來不動點心思是不行的。


    想到這裏,李江遙微微一笑:“艾麥尼閣下,您的這番分析,令我受益匪淺。來,敬你一杯!”


    艾麥尼哈哈大笑,連說客氣,舉杯與李江遙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李江遙繼續道:“閣下說國家之交,不似朋友之交,這一點我非常讚同。我認為,有時這國家大事,倒更像是在經營生意。”


    聞聽此言,艾麥尼頓時來了興趣,因為李江遙的這個比喻,恰恰是他在波斯當禦前顧問的一貫理念——“以商入政”,因此忍不住問道:“哦?李將軍竟然也是這樣認為的?願聞高見。”


    “高見可不敢當,”李江遙擺擺手,笑著說道:“在您老的麵前,無論是談政治,還是談生意,那都是班門弄斧啦。我隻是簡單的感覺,貴國對於西疆形勢的判斷,以及未來局麵的應對之策,有違商業經營之道。”


    艾麥尼平生最引以為傲的,就是他最善於運用商業規律,精明的算計國家得失。現在聽李江遙說有違商業之道,立馬不服氣起來:“沒想到李將軍也懂生意經啊,那我倒真要請教請教,我們的策略哪裏違背了商道呢?”


    李江遙知道自己成功勾起了對方的興趣,於是不慌不忙的給艾麥尼斟滿酒杯,笑著問道:“請閣下先告訴我,做生意的門道是什麽呢?”


    對於這個曾被別人問過無數次的問題,艾麥尼隨口應道:“生意之事,說起來也極為簡單。無非‘融通四海,低買高賣’八個字而已。”


    李江遙一拍桌子:“說的透徹!融通四海,低買高賣,道盡生意真諦。不過既然如此,那麽貴國為何又要‘閉塞四海,高買低賣’呢?”


    艾麥尼聽李江遙把自己的生意經倒過來說,改得不倫不類,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李江遙絲毫不著急:“聖唐與突厥之間的爭戰,不論是誰輸誰贏,抑或是兩敗俱傷,對波斯帝國而言,都沒什麽直接的好處。除非你們打算等到最後趁亂出兵,一舉把我們兩家全吞掉。”


    艾麥尼搖了搖頭:“那絕對不會。一來,我們並沒有這個實力,二來,也要防範西大陸其他國家對我們虎視眈眈,因此不可能直接參與到你們的紛爭中。”


    “我想也是如此。”李江遙朗聲道:“既然無心深度介入,那麽貴國現在無論把籌碼押在哪一邊,到最後都肯定會得罪另一邊,可以說是未見其利,先見其害。”


    艾麥尼對此有些不解:“照你的意思,我們兩邊都押,或者兩邊都不押?”


    李江遙伸手拍了拍艾麥尼的肩膀:“差不多吧。但更好的選擇是‘押小開大’。說的簡單些,就是投資小小的,回報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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