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時分,李江遙的營帳內依舊燈火通明,幾位主要將官此時都還聚在這裏,商議著下一步的作戰方案。


    奉命前去偵查敵情的杜建這時候匆匆返回,向李江遙他們報告了一個剛剛發現的新情況。


    “頭兒,您說的一點兒都沒錯,”杜建滿臉興奮:“突厥鬼果然有大陰謀!”


    徐友長連忙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你趕緊說清楚。”


    杜建笑著答應一聲,繼續介紹道:“剛才,我派出了兩組飛馬斥候營的老兵,讓他們沿著河道,向上下遊仔細搜索。誰知搜出去將近十幾裏,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那個時候我就琢磨啊,這烏倫都河看似平靜,其實水麵下流速很快,水道也蠻深的,河中往往還有不少暗流旋渦。整條河數過去,就咱們麵前渡口這一段最為平緩。敵人若是弄手腳,絕對不可能舍近求遠,還得是從正麵這裏下功夫。”


    李江遙看著杜建那滿臉得意洋洋的表情,知道他必定有所斬獲,忍不住笑道:“你就別賣關子了,有屁趕緊放!”


    “是,頭兒,小的這就放。”杜建絲毫不以為忤,反而還笑嘻嘻的說:“於是呢,我就挑了幾個水性好的兄弟,叫他們在身上塗抹棹樹汁,變得黑不溜秋,趁著夜色昏暗溜進河中探查。您猜猜,他們發現了什麽?”


    霍麗婭一腳踹到杜建的屁股上,嚷道:“放屁就放完整!不要一截一截的來,急死人啦!”


    杜建一邊揉著臀部,一邊躲得霍麗婭遠遠的,說道:“弟兄們發現,河道居然變淺了!”


    “河道變淺了?!”


    聞聽此言,李江遙等人都不禁微微愣怔,一時之間還有些不理解杜建所說這個情況。


    徐友長疑惑的望向霍麗婭:“郡主,這個時節,似乎也不是你們這裏的旱期啊,河道為什麽會……”


    霍麗婭同樣大惑不解的搖了搖頭,轉而望向杜建。


    隻聽杜建笑著解釋道:“從咱們岸邊往河中心走上七八十步的,那個位置一直向對岸延伸的河道變淺了。原本啊,那裏的水位深度可以完全淹沒住戰馬的馬腿,可是現在呢,人站在那裏都淹不到膝蓋,弟兄們蹲著都可以露出頭來。”


    “啊?!那豈不是可以讓騎兵快速衝過河道?”霍麗婭緊張的說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帕勒塔洪老成持重,一邊思索一邊搖頭:“這不應該啊。現在還沒到枯水期,而且我們每天也都在觀測岸邊的水位,並沒有發現水位明顯下降的跡象。”


    “應該是敵人在水底動了手腳!”李江遙沉吟片刻,斬釘截鐵的說道:“就是昨晚那場試探進攻。”


    杜建點點頭,伸出大拇指:“頭兒,還是您厲害,猜得八九不離十。下水的兄弟回來報告,說河底墊滿了砂石包,橫向的寬度足有二十幾丈,應該就是昨天晚上敵人組織步兵武裝泅渡時,偷偷運過來的。”


    徐友長咬牙切齒的哼道:“我說呢,昨天晚上敵人忽然毫無征兆的發動了步兵攻擊,上萬名戰士舉著大盾,趟著齊腰深的河水,就那麽直接了當的朝這邊撲過來。在我們嚴陣以待之下,這樣做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原來,他們是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李江遙哂笑道:“嗯,這說明,咱們的敵人並不是隻知道蠻幹的蠢蛋,他們也是懂得用腦子的。之所以要選在夜間發起進攻,應該就是為了掩護藏在後麵的工兵,將大量砂石包偷偷運到河中,鋪出一條可供騎兵突擊衝鋒的通道來。”


    帕勒塔洪眉頭緊鎖,說道:“大人,這可有些不妙啊。敵人如此行動,分明就是在為發動總攻做最後的準備,說明他們就這一兩天便要動手了。”


    “帕勒塔洪說的沒錯,”李江遙平靜的分析道:“敵人這樣的布置,不可能保密太久,所以他們既然鋪了河底暗道,那就一定會盡快使用。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聯盟左路軍在多倫的帶領下,已經靠得咱們很近了。”


    徐友長沿著李江遙的思路,繼續分析道:“敵人大概是這麽盤算的。就在雙方大軍隔河列陣,緊張對峙之時,多倫率領的人馬突然出現在我軍的側後方,並對我們形成巨大的威脅壓迫。假如我們事先不曉得敵人在河底布置了沙石包,那麽就會理所當然的認為,對岸敵軍被烏倫都河阻攔,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對戰線造成威脅,同時也就可以放心大膽的抽調主力部隊,轉身迎戰多倫那股偷襲之敵……”


    霍麗婭接著他的話說道:“等到咱們分兵離開,正麵陣地的兵力變得薄弱之後,河對岸的敵軍便會突然發動總攻,大批騎兵踏著砂石包,如履平地般衝上河岸,我們留守在原地的部隊一定會驚愕萬分、軍心大亂。”


    “哼!到那個時候,防線崩潰,我們就真的要被敵人兩麵夾擊了!”杜建一拳錘在桌上,憤憤的哼道。


    李江遙微微頷首,背著手踱步到了地圖前,悠然問道:“所以呢?我們應該怎樣做?”


    麵對總指揮的這個問題,眾人都不禁沉思起來。


    片刻功夫,探敵有功的杜建率先開口:“不如咱們今晚給他來個將計就計,利用他們的工事,衝到對岸去,給突厥人一個天大的驚喜!”


    霍麗婭聞言連忙堅定的點了點頭,很顯然,她跟杜建想到一處去了。


    帕勒塔洪則表示反對:“杜將軍,我看這樣並不妥當。對方既然費了那麽大的力氣,布下了有利於他們的局麵,就必然會嚴加看守麵前這條河道,以防被我們提前識破機關。你們派出幾個經驗豐富的偵查斥候趁黑下水,固然可以借著夜色悄悄潛近,不用擔心被對方發現,但是如果調動大批兵馬行動,斷然逃不出敵人的監視。”


    徐友長也讚同帕勒塔洪的觀點:“趁夜偷襲,的確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不如這樣如何,我們連夜加固河岸防禦體係,加倍設置拒馬鹿砦,擋住正麵之敵。然後集中兵力,先重拳擊潰自東北方向而來的西疆左路軍,然後再調轉過頭來,專心對付中路軍。”


    “這樣兩處分兵,不就正合了敵人的心意嗎?”一直沒說話的薩摩爾略感疑惑。


    徐友長搖搖頭:“哎,薩摩爾老爹,這怎麽能一樣呢?敵人以為我們毫無防備,而我們則摸清了他們的虛實。隻要穩穩守住河岸,以快打慢,以集中打分散,咱們完全有取勝的機會!”


    別看徐友長年紀輕輕,卻是沙場上的老將,他的想法更加穩當,令在場的大部分將領都表示讚同。


    霍麗婭想了想,也同意道:“如此看來,這裏等若是另一個形式的維蘭河穀。我們用烏倫都河擋住中路軍,用優勢兵力圍住前來偷襲的左路軍,讓他們兩個遙遙相望卻救援不及。隻要能把中路軍擋住,就有機會把左路軍圍死!”


    -


    深夜,李江遙忽然從睡夢中驚醒,蹭的一下坐起了身子。


    他使勁搖晃搖晃腦袋,待看清楚周圍的景物後,這才長長的噓出一口氣來。用手一摸,腦門上竟然全是冷汗。


    “來人”兩字剛到嘴邊,又被李江遙咽了回去。他緩緩起身離榻,借著微弱的光亮,伸手抄起桌案上的水壺,也不用杯子,就那麽湊在嘴邊大口大口的灌起來。


    剛才的夢,實在是太可怕了。


    李江遙夢見自己回到了熟悉的水杉城。然而,城裏麵一個人都沒有,安安靜靜,仿佛鬼域一般。


    他就在空曠的街道上走啊走,不時回頭四處張望,可周圍始終寂靜無人。


    人呢?人都到哪裏去了?


    正當李江遙心中充滿疑惑之時,忽然聽到了一聲蒼涼的號角聲——鎮疆都護府的撤軍號角!


    這個時候,隨著低沉號聲的響起,徐友長、霍麗婭、杜建、林楓,還有七八個水杉軍的將領,紛紛從角落裏走出來,將他團團圍住。


    這些人,全都是盔殘甲破、血染征袍。


    杜建的眼睛被挖掉了,隻剩下兩個黑漆漆的大窟窿,不斷的往外冒著鮮血;徐友長的右臂被砍斷,露著白森森的骨頭;霍麗婭和林楓則身中數箭,嘴角便淌著血水,咕嚕咕嚕的說不出話來。


    李江遙被這副景象驚呆了。


    他很想問戰友們,究竟發生了什麽,可是聲音卡喉嚨裏,卻半點都發不出來。無論李江遙怎麽大喊大叫,就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正當他焦急萬分之時,之前那些人又突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躺在不遠處的幾具屍體。李江遙走近仔細一看,竟然是艾芬提亞和夏蓮她們!


    那可怖的景象,把李江遙直接嚇醒!


    李江遙灌了一肚子涼水,稍微回了回神,腦海中仍舊盤旋著剛才的夢魘。


    人們經常會做夢,可往往在醒來之後,很快便會遺忘掉夢境的大部分細節。可像李江遙現在這樣,不僅沒有忘掉那些嚇人的場麵,反而是越想就越清晰。這隻能說明,那個夢做的實在是太真切、太深刻了。


    這,絕對不是什麽好兆頭!


    李江遙忽然記起,老師何景明當初曾說過:為大將者,敏銳的靈覺也是必備素養之一。


    世間很多事情,尤其是戰場上發生的事情,有時並不具備那麽多的依據和道理,可以供你詳加參考。善戰者,通常都有著異於普通人的直覺,很多重要判斷,也都是靠著一種近乎野獸般的直覺去決定的:


    仗就是這樣打,沒道理好講!


    方才那個恐怖的噩夢,難道是自己的靈覺在示警?


    “來人!”李江遙朝帳外喝道。


    一位值班的軍官聞聲走入帳中:“大人。”


    李江遙在帥椅上緩緩坐下,問道:“徐將軍他們呢?還在休息嗎?各營現在情況如何?”


    “啟稟大人,”軍官穩重的答道:“一個時辰前,徐將軍和杜將軍已經率領疾風軍、烈火軍向東北方開拔,隨行的還有驚雷騎兵部隊。目前留守大營的,除了主帥衛隊,就隻剩下郡主和她麾下第三軍的七千步兵。”


    李江遙心中莫名一緊:主力部隊這麽快就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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