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遙從房梁與軒頂的夾角偷偷望出去,隻見一身風塵仆仆的勞劍華走在最前麵,左右兩旁各跟著一名玄甲武將,左邊的看上去高大威猛、滿臉彪悍之色,另外一邊的則是文質彬彬,頗有書卷氣。除了他倆,另外還有七八個親兵護衛緊隨其後。


    眾人快步走入聽雨軒,分主次撩袍落座。李江遙知道勞劍華武功高強,另外那兩員武將一看也不是弱手,於是連忙運轉內力,將自己的氣息降至最輕微的狀態,以免被對方察覺出來。


    果然,李江遙用心防範,令勞劍華等人絲毫沒有發覺,一位不速之客正躲在他們頭頂上方,悄悄窺伺。


    隻聽那個身材魁梧的將領先開口說道:“勞先生,您這一路辛苦啦。剛才先生在歇息,謝豹不敢打擾,直到這會兒才有機會為您略備薄酒,接風洗塵,先生恕罪啊,哈哈哈。”


    “謝將軍奉命鎮守洛邑,關乎全軍後方安定,那才是真正的勞苦功高啊。”勞劍華微笑著點點頭:“怎麽樣?這邊的情況還好吧?”


    “呃……”謝豹微微一愣,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才好,求助般的看了看坐在對麵的狄獻。


    狄獻心中暗罵,表麵上卻不動聲色,欠身應道:“先生,正如剛才卑職所稟報的那樣,大批北衙逆鱗司的奸細混進了洛邑城中,昨天突然發難,大鬧東都,製造多起嚴重破壞,包括皇城紫微宮、城南糧倉、刺史府、國賓驛館和承平坊等地,均遭到不同程度的襲擊。幸好,謝豹將軍反應迅速,及時率兵彈壓,才沒有釀成不可收拾的局麵。但是,由於卑職疏忽大意,中了逆鱗司的詭計,導致太子殿下意外走失,請先生責罰。”


    勞劍華笑了笑,抬手輕撫長髯,語氣溫和的說道:“我們在明,敵人在暗;我們主守,敵人主攻。在這種非常不利的局麵下,對上全力出手的逆鱗司,你們兩個的表現已經是相當不錯了。”


    說著,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來,我敬二位一杯。別擔心,太傅那邊,老夫自會為你們解釋的,幹!”


    瞧他這意思,好像根本不在乎太子李炳的去向,不禁令謝豹暗暗稱奇。不過,他也顧不得多想,連忙和狄獻一同舉起杯來,恭恭敬敬與勞劍華對飲。


    而勞劍華在謝光陣營中地位超然,隻寥寥數語,等若是為謝豹和狄獻開脫了罪責,也足見其掌控力之強。


    美酒飲罷,勞劍華放下杯子,又對二人說道:“前幾日我在軍中接到了你們的飛報,聽聞逆鱗司竟然留書挑釁,言明要刺殺太子,當時我就感覺情況有些不妙,於是在跟太傅商議之後,連夜離開了前線大營,返回洛邑。事情果然如我猜想的那樣,逆鱗司殺人是假,搶人是真,故布疑陣罷了。真沒想到,如今這沈烈的水平也大有提升啊,哈哈。”


    謝豹仍舊有些憤憤難平:“那幫龜孫,隻會搞陰謀詭計,若是明刀明槍的來,我絕不可能讓他們如此囂張!”


    勞劍華笑著點了點頭,並沒有接這個茬兒,繼續道:“逆鱗司的行動,看似頭緒眾多、紛繁複雜,其實目標明確,環環相扣,能夠得手也絕非僥幸。尤其他們最後用的這招金蟬脫殼,大膽狠辣,頗有幾分疆場搏殺的味道。”


    狄獻歎道:“先生講的沒錯。卑職憑借靈犬引路,率兵連夜追趕,好不容易才攆上了逆鱗飛騎的隊伍。他們當時的反應很直接,毫不猶豫就開始激烈抵抗。唉,那些人全都是一副不要命的樣子,害得我還以為真追上李炳了呢。然而萬萬沒想到,辛苦半天,居然是假太子,到最後隻拿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慕容雪而已。”


    “話可不能這麽說,”勞劍華平靜道:“對老夫而言,慕容雪絕不是無關緊要的角色,相反,他還很值錢嘞。”


    說罷,他勞劍華轉頭吩咐對手下:“去把人請來。”


    躲在房梁上的李江遙聽到慕容雪要來,心情立刻揪緊,他冒著危險朝外觀瞧,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滿身血汙的慕容雪被四名玄甲軍押著,踉踉蹌蹌的來到了聽雨軒。


    他顯然是經曆了激烈戰鬥,此時身上臉上到處都是傷口,雖然已經做過包紮治療,可是紗布外麵仍舊血跡斑斑,令人觸目驚心。


    或許是耗力過度,慕容雪整個人看上去有些萎靡疲憊,往常那種瀟灑飄逸的光彩,此刻已經不見了蹤影。不過,當他來到軒內,看見居中端坐的勞劍華時,眼神中又立刻多了幾分堅毅的光芒。


    勞劍華似笑非笑:“詹事大人,看起來你吃了不少苦頭啊,之前可曾想過有這麽一天嗎?”


    慕容雪不屑的搖搖頭,朗聲應道:“我自帝都來洛邑的第一天起,就從沒想過活著回去。爾等叛國之心昭然若揭,朝廷委我重任,讓我輔佐保護殿下,自然免不了吃苦受罪,又有什麽稀奇的?”


    勞劍華哈哈笑道:“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慕容雪年紀輕輕,英雄了得,勞某佩服。往日你我紛爭不少,但勞某打心底裏還是很認可你的。隻可惜,咱們立場有異,不能不當敵人了。”


    慕容雪向來厭惡勞劍華這副假惺惺的模樣,冷哼道:“勞大人,收起你的虛偽吧。我不稀罕你的佩服認可,也用不著你惋惜,更不想和你聊天談心。即為敵對,請痛快點!”


    “痛快點?痛快點什麽?”勞劍華饒有興致的問道:“痛痛快快的死嗎?”


    慕容雪灑然一笑:“沒錯,但求一死。不瞞你說,昨晚狄獻追來之前,我一直都以為殿下就在馬車裏,所以當追兵出現的時候,我險些急瘋了。然而,你們終究還是失算,逆鱗司居然提前轉移了殿下,甚至連我都被蒙在鼓裏,真是高明至極!後來我被你們抓住,看見狄獻那副氣急敗壞的醜樣子,我高興壞了!哈哈哈……老子死而無憾!勞劍華,太子平安返回帝都,我看謝光和你們還能蹦躂幾天!”


    聞聽此言,謝豹和狄獻都忍不住滿麵怒容,差點就想衝上去要了慕容雪的命,可是勞劍華卻一點都不生氣,隻是輕輕的搖了搖頭,歎道:“唉,慕容雪啊慕容雪,勞某以前就跟太傅講過,你這個人精明幹練不假,但就有一樣不好,缺乏大局觀。事到如今,你竟然還天真的以為,太子殿下仍有什麽了不起的作用嗎?”


    慕容雪聽對方這麽說,不禁微微愣怔,一時間不明白這話裏的意思。勞劍華凝視著他,繼續道:“眼下,突厥大軍正在攻打帝都西麵最後一道屏障——蕭關。那個地方,雖然地勢險峻,有山川之便,但可惜兵力極為匱乏。縱有天塹,也難逃關破人亡的噩運。用不了多久,帝都也一樣,會被洶湧而來的突厥人重重圍困。而一旦帝都失守,李成武殞命,聖唐便直接亡國了。到那個時候,太傅隻需登高一呼,擁兵自立即可,還要那個倒黴太子做什麽?”


    慕容雪劍眉緊鎖,駁斥道:“太子殿下尚在,這天下就還是聖唐的天下!各路勤王大軍陸續馳援,自然會集結在他的身邊,平亂禦敵!”


    “哈哈,就猜到你嘴硬。”勞劍華撫掌笑道:“太子李炳當真有那麽大的號召力嗎?我看未見得吧。你還不知道,就在半個月前,淮陽王李熗忽然回到自己的封地,並大張旗鼓的招兵買馬。同時,他還派遣使者,去秘密聯絡遼東都護府和嶺南都護府,希望能得到對方的支持,趁亂登基自立。你倒是說說看,李炳即便逃出了我們的地盤,他又能去哪裏容身呢?帝都嗎?還是兩淮?江南?”


    聞聽此言,慕容雪不禁暗自心驚。他完全沒能料到,短短一兩個月的功夫,天下局勢居然已經鬥轉星移,惡劣到了如此境地。別說他和太子被軟禁在洛邑,完全不清楚外麵發生了什麽變化,就算他們二人自由,恐怕也是應接不暇,無能為力。


    正如勞劍華所說,突厥人圍攻帝都,玄甲軍把持中原,淮陽王篡權稱帝,而各地州府和都護又態度曖昧、立場不明,太子殿下究竟該去哪裏落腳呢?能去哪裏落腳呢?


    沉默片刻,慕容雪慢慢抬起了頭,盯著勞劍華道:“既然太子殿下對你們而言都已經不重要了,那麽我更是可以棄之如敝履。要殺要剮,給個痛快吧。”


    勞劍華同樣緊盯著慕容雪,和氣的說道:“慕容詹事與太子不同,勞某還希望能從你那裏了解一些事情。隻要你肯好好配合,我便放你一條活路。盡管不能再當官了,但總可以嘯傲林泉、逍遙快活的過完餘生啊。”


    慕容雪充滿不屑的冷笑道:“我還真看不出來,自己有什麽可利用的價值,能跟你換條活路。”


    勞劍華用手指輕輕的彈著酒杯,一字一頓道:“你當然很有價值,比如——年勁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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