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李成武說出“不行”兩個字,沈烈不禁微微一愣。


    北衙,向來都是曆代帝君的皇家私兵,忠誠之心可謂無人能出其右。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陛下為何會拒絕逆鱗長史扈從隨駕的要求呢?


    沈烈的不解,全都看在李成武的眼裏:“沈卿,你心中在想什麽,朕知道。北衙逆鱗司的兒郎們,也都是朕最得力、最放心的將士。不過,爾等畢竟不是久經沙場的軍旅,若論打仗的本事,比不過同樣身為禁軍的南衙、金吾衛和虎豹騎。與其讓你們這些人才陪著朕留在帝都白白戰死,還不如去發揮更大的作用。”


    說著,李成武拿起龍案上的兩個黃帛卷軸:“朕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托付於你。”


    沈烈連忙拱手:“請陛下吩咐。微臣當全力以赴,哪怕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這個朕相信。你們皆死士,當然,也隻有死士才擔得起朕交給的重任。”李成武神色凝重:“朕命你將這兩份密詔隨身攜帶,然後率領逆鱗司的全部力量,以及朕專門指派給你的五百虎豹騎,前去保護太子。其中一份詔書,是授予炳兒天下兵馬指揮之權,可號令各軍團、都護府、河北、河南、江淮、江南、劍南等地府兵及王侯私兵。其中,也包括李熗的人馬。”


    沈烈聽得心中一緊。


    這道詔書,意味著帝君將聖唐皇朝大部分的兵權交到了太子手上,其分量非同小可。


    他略帶疑惑的問道:“陛下,是要微臣護送太子到益州,與朝廷會合嗎?”


    李成武搖了搖頭:“不,不去益州,就叫他留在中原。朕和徐老將軍商議過了,此次朝廷各官署遷往益州,是考慮到劍南地勢險要,蜀道利於防禦,且巴蜀地區物產豐饒,是暫避敵軍鋒芒、保存有生力量的最佳選擇。但是,西南又是偏安之地,保命有餘,進取不足。有朝一日,我們若想要發動反擊,收複河山,益州因為遠離中原地區,反而會失去戰略上的優勢。”


    沈烈同意道:“陛下所言甚是。自古以來,天下大爭,都是西打東、北征南,未曾見過由西南巴蜀奪取社稷的例子。”


    “所以啊,朕把朝廷的官員安置在益州,是為了保護好這些有用之才,等將來天下恢複安寧後,好讓他們出川理政,不至於令國家無人可用。”李成武正色道:“但是,若想保境抗敵,還是必須要有逐鹿中原的決心和勇氣才行。朕把兵權交給炳兒,就是讓他拚盡全力在北方和中原站穩腳跟,匯聚力量平定亂局。”


    李成武的眼中閃爍著堅定光芒,繼續道:“這份密詔,再加上虎符,凡有抗命不遵者,視同反叛。你們逆鱗司該如何處置,不用朕再教了吧?”


    沈烈心裏清楚,帝君這話,也包括了親生兒子、淮陽王李熗在內,不禁鄭重應道:“陛下放心,臣自有雷霆手段。”


    李成武點了點頭,舉著另一份詔書說:“另外這份密詔,是傳位詔書。假如帝都真的不幸陷落,朕追隨先祖而去,你便將它拿出來,給太子正名。”


    “陛下……”沈烈不忍聽他說出這樣的話,熱淚頓時奪眶而出。


    “哭什麽呀?沒準兒朕的運氣好,稀裏糊塗的挺過難關,還能再多享幾年福呢,”李成武嘿嘿笑道:“這不過就是多做一手準備而已。同樣內容的傳位密詔,尚書令殷俊傑、中書令柳詩名和禦史中丞陸澤共同持有一份,作為憑證,以保新君即位的順利完成。”


    沈烈強行壓住內心的悲傷,問道:“不讓徐老將軍保管密詔嗎?”


    聽他提起老將軍徐烈,李成武歎了口氣:“唉,那個老家夥呀,論起來都快算是朕的叔叔輩了,耍起脾氣來就跟個小孩子一樣。他說什麽也不肯離開帝都,借口年歲太大,經不起車馬勞頓,怕自己死在半路上。而且,徐老還說西蜀那個地方濕氣太重,東西也吃不習慣,去了太鬱悶。無奈之下,朕隻好應允,成全他一片赤誠。”


    “那麽徐老將軍的家眷呢?走了嗎?”沈烈好奇的問。


    李成武臉上露出不忍之色:“最讓朕揪心的就是這個。徐烈決意留下,他府中便再無一人願意離去。徐家世代從軍,滿門忠烈,不算三朝元老徐烈,僅在朕這一朝,徐家就出了十二位封號將軍,再算上中郎將、都尉、典軍、校尉,不下數十個。目前除去在外任職的,留守帝都的徐家子弟,算上旁係分支和家兵家將,竟然有兩千多人。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徐府的女眷也多是習武之輩,她們同樣決定披甲上陣,不輸男兒。現在徐老將軍的家裏,上至五六十歲的老人,下到十二三歲的孩子,幾乎不分男女,統統被編入徐家軍,準備與突厥決一死戰!”


    沈烈聽得瞠目結舌:“徐家竟然這麽烈性?這簡直就是婦孺皆兵啊!”


    “我聖唐有如此忠勇的家族,何懼敵寇?”李成武挺起了腰杆,朗聲道:“沈烈,振奮起精神!帶著你的兒郎們,去給朕完成好使命。我們要讓所有對手知道,堂堂聖唐尊嚴,侮之必亡!”


    -


    “蕊乖兒,你這幾日的脈象更差了。”慕容雪手指搭在蕊姬的寸關尺上,沉聲歎道。


    蕊姬仰臥床榻,略顯蒼白的麵龐露出一絲溫暖笑意:“無礙的,相公。妾體質其實蠻硬朗,隻消歇養幾日,保準會好起來。”


    慕容雪苦澀的笑笑:“你跟著我吃了太多苦頭,早知如此,當初真不應該……”


    “不許相公說這樣的話,”蕊姬伸出手,芊芊玉指輕輕壓在慕容雪的嘴唇上:“妾能嫁給相公,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如今吃喝不愁,每日還有人伺候,別提多愜意了。”


    慕容雪一把將蕊姬的小手攥住:“淨說傻話!吃喝不愁,可盡是些清湯寡水的牢飯。你現在有身孕,這怎麽能行?”


    蕊姬眼神一黯:“相公說的是。妾身沒什麽,隻怕虧欠了孩子……”


    她擔心慕容雪聽了更加愁苦,趕緊又說道:“不過相公也別擔心。尋常百姓家,遇上災年的時候,吃的更糟,不是照樣生兒育女嗎?以後脫困了,咱們給娃兒多吃些好的,仍舊可以長得白白胖胖、高高大大呢。”


    聞聽此言,慕容雪兀自愣起神來,口中喃喃:“實在不行,我就把他們要的情報統統說了,讓那幫王八蛋好吃好喝的供養你。”


    “萬萬不可!”蕊姬一聽這話,急得硬撐著坐起身來:“相公千萬不能因為妾失了氣節!妾雖讀書不多,卻也曉得‘舍生取義’的道理。大丈夫立於天地間,豈能為了兒女情長放棄國家大義?如果那樣的話,妾不如現在就死掉算了,省得拖累相公!”


    慕容雪趕忙伸手扶住蕊姬,溫言寬慰道:“蕊乖兒,你這是做什麽?不要著急,動了胎氣就麻煩了。你放心,我心中自然有數的。我離開朝廷的時間不短,很多情況早就發生了變化,即便告訴他們,多半也沒什麽用處……”


    蕊姬堅決的搖搖頭:“那也不行。相公與他們周旋了這麽久的時間,不能因為妾而功虧一簣。不管有用沒有,都不能從你的口中透露出去。有朝一日帝都質疑此事,咱們也問心無愧。”


    說著,蕊姬嗚嗚咽咽的抽泣起來。


    慕容雪見她深明大義,寧可自己吃苦受罪,也不願犧牲夫君的名節,不禁既感慨,又心疼。他伸手將蕊姬摟在懷中,正欲寬慰幾句,屋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慕容大人,送晚飯。”


    隨著話音,房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一個仆役端著餐盤走進屋中,門外麵還有兩名玄甲軍監視著。


    慕容雪沒有起身,兀自看了看餐盤,不滿道:“又是這些清湯寡水!你去告訴勞劍華,莫要如此作踐人!”


    門口的玄甲軍士兵聞言笑了笑,滿臉輕蔑不屑,其中一個語帶嘲諷的說道:“慕容雪,你以為自己是貴客呢?有這些吃就不錯啦。”


    “可不是嗎?比這差的夥食有的是,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嚐到了!”另一個接口道。


    麵對二人的冷嘲熱諷,慕容雪不禁勃然大怒。他正要當場發作,忽然察覺那名送飯的仆役朝著自己暗施眼色,接著有意無意的用手指點了點盤中的飯碗。


    慕容雪心念一動,佯怒冷哼道:“無恥潑皮!本官懶得聽你們這些蠢貨在這兒聒噪,趕緊滾!”


    仆役連忙唯唯諾諾的擺好飯菜,然後拎著托盤轉身離開,看門的士兵則順手把門帶上,從外麵鎖緊。


    慕容雪不慌不忙的起身走到門旁,先是仔細聽了聽外麵的動靜,然後若無其事的返身回來,用筷子撥弄了撥弄剛才那碗糙米飯。


    隻兩三下的功夫,一條細小布帶被他從碗中挑出。


    慕容雪看了一眼旁邊瞠目結舌的蕊姬,搖搖頭示意她不要聲張,然後湊在燈下,認真讀起布條上的字來。


    隻見那布條上寫著:勞已離開,明夜子時,留心夫人,切莫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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