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剛一開始,攻城大軍從上到下,很快就感覺到了情況有點不妙。


    相比突厥人那些臨時修造的簡易攻城器械,聖唐的防禦裝備明顯更加先進,不僅結實耐用,而且殺傷力極大。


    突厥的投石機最遠射程大概三四百步,投出的彈矢也隻是十幾斤重的普通石頭。而聖唐的投石機,隨隨便便就是八百步以上,不但準頭奇佳,並且全都是碩大的火油彈,其中一些甚至還填充著砒霜毒煙,既凶狠又陰損。


    更令突厥大軍感到絕望的,是被稱作“八臂神機弩”的巨型弩炮。


    你沒看錯,那不是弩箭、不是弩槍,而是弩炮。每一門神機弩,是由六名弩手協同操作,其中四人利用鐵棍和絞盤將弩弦拉開,然後在機槽中裝上四枚丈許長的弩箭,另外一個人專門負責瞄準,最後一個人負責扳機發射。


    機簧一動,四箭齊發。三百步內,堅木擼盾如同脆紙;四百步內,步兵騎兵中者皆碎;五百步內,鏈甲失效、橫掃之勢可掀倒十餘人。


    八臂神機弩的底座設有滑軌,能夠原地調整射擊角度,還能進行遠距離平移。帝都每一個方向的城牆之上,各配備了一百五十台這樣的重型殺器,交替發射時,仿佛暴雨連珠,漫空黑雲。


    赤利王子派出的首輪進攻部隊,迎頭便撞上了這場金屬的暴風驟雨,直接被轟得七零八落,苦不堪言。


    隻短短一個上午的功夫,五千七百餘人的傷亡報告送到了赤利麵前。這個時候,他的攻城軍居然還沒有成功越過帝都護城河,更別說親手摸到城牆。


    聖唐守軍恐怖的打擊力,徹底打蒙了進攻部隊的軍兵,然而卻沒能打掉赤利王子的決心。


    他不停的下令,讓一支又一支生力軍補充上去,替換那些損失慘重、心驚膽寒的部隊。接連五天,四十萬攻城將士,好像走馬燈似的輪番上陣,與漫天飛馳的弩箭火油彈,比拚誰的運氣更好。


    還別說,赤利這種不計代價的打法,到後麵真的越來越奏效了。


    一方麵,帝都守軍抵抗突厥人的反複衝鋒,時間一久,人總會有精疲力竭的時候;另一方麵,城上的防禦物資也消耗得極快,敵人如山似海、拚命突進,導致箭矢和裝備都到了油盡燈枯的程度。


    八臂神機弩所用的巨型弩箭,全都是特製的,開戰之前,數千名鐵匠日夜不歇的拚命趕工,才勉強打造囤積了不到十五萬枝的庫存。


    可是五天激戰,運到城頭的八萬枝弩箭已經全部打光,再耗下去,八臂神機弩很快就會啞火。同樣,投石機的彈藥也不容樂觀,原本堆積如山的火油彈和石彈,此時早已經蹤影全無。


    帝都的守軍並非不懂得珍惜彈藥,實在是因為突厥人攻得太瘋狂,他們完全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硬生生耗盡了守軍的防禦資源。


    而這還僅僅是開戰的第五天。


    五天時間,讓赤利王子瞧出了聖唐軍彈藥匱乏的弱點,進而更加確信自己的戰法沒錯,繼續下令發動猛烈進攻。這一回他的目標,是徹底征服帝都寬闊的護城河。


    前幾天的時間,攻城大軍就一直冒著火彈飛矢,拚命跟護城河較勁。


    他們先是挖出數條溝渠,將護城河水排走了一多半,然後再運來大批石料沙包,往半空的河溝裏填埋。


    突厥大軍的傷亡,至少有一半是因為奪取護城河造成的。


    趁著守軍弩箭飛矢的烈度逐漸降低,赤利讓新上場的生力軍加大力度,又玩命兒折騰了三四天的功夫,原本碧波蕩漾的河渠,慢慢變成了一條土溝,沒過多久,土溝又進一步變得與平地無異。


    至此,針對城門和牆頭的攻堅戰,才算真正打響。


    突厥進攻帝都的第十天,戰況再次陡然升級。無數突厥戰士和西疆兵卒,舉著半人高的大盾、扛著七八丈的雲梯、推著衝城車,像海浪一般,湧向帝都。


    遠遠望去,攀城進攻的兵群,就好像數不盡的螞蟻,爬在一頭巨象身上,不停的擠動、不住的啃食,不斷的被巨象抖落到地麵,活活摔死、踩死。


    攻守雙方此刻已經完全進入到了短兵相接的階段。


    兩邊的將士們麵目猙獰、殺聲震天,手持各種各樣的兵器,朝著對麵的敵人瘋狂的劈砍捅刺,寸步不讓。


    帝都的城上城下,化作了修羅地獄,無情吞噬著靠近自己的一切生靈。


    慘烈的攻堅戰又整整打了十五天,進攻方因為傷亡慘重,終於無奈的停下了進攻的步伐。


    或許,他們再多撐上一小會兒,對麵城頭上的聖唐軍就會先一步垮掉。


    不過即便明知如此,赤利也沒辦法再逼著麾下的將軍們繼續苦戰。連續半個月的廝殺,中間沒有半點停歇,別說已經丟掉了六萬多條性命,近十萬人負傷,就連赤利王子自己也因為不分晝夜的督戰指揮,身體和精神都處在了崩潰的邊緣,再往下打,他自己也險些要勞累猝死。


    這十五天恍如噩夢般的時光,拚掉了大量突厥精銳,所換來的成果僅僅是城牆上七八處垮塌的豁口,以及兩座被撞碎了的城門。


    然而,決心死戰的聖唐軍,竟然用無數血肉之軀,硬生生的堵住了那些漏洞,沒讓攻城軍取得進一步的進展。


    也就是一夜的功夫,損壞的城牆和破碎的城門又被帝都軍民修複完畢。赤利和每一個攻城將士看在眼裏,心中都不禁產生出一種沮喪的無力感:


    不能再往裏填人了,這個鬼地方,就是一個吸血的深坑!


    暫時休戰之後,赤利親自趕到了位於北照寺的統帥部,向父汗阿史那支斤請罪。


    聽完他的戰報,阿史那支斤麵沉似水,隻是冷冰冰的哼了一聲,並沒有言語。


    跪在地上的赤利王子汗流浹背,低下腦袋瑟瑟發抖。


    父汗雖然看上去溫文爾雅,但是誰都清楚,他恐怕是突厥帝國曆史上最冷酷無情的君主。因為作戰失利而喪命阿史那支斤手中的突厥王公大將,數量超過了以往任何一位大可汗的紀錄。


    而那些被處死的人,很多都是阿史那支斤的叔伯長輩或同胞兄弟。


    帝都慘烈的戰局,會給自己帶來什麽樣的厄運,赤利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不知道過了多久,赤利王子感覺自己兩條腿已經跪得徹底麻木,忽聽阿史那支斤沉聲問道:“進攻受阻,是因為將士們不肯拚命嗎?”


    “嗯……不是。”


    “因為各部的將軍和貴族貪生怕死?”


    “不,大家都很勇敢。”


    “那是因為裝備不足?糧草不濟?還是情報有誤?”


    “回稟父汗,都不是。”


    “難道……敵人比我們更強大?”


    赤利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敢說聖唐比突厥更強大,連連搖頭道:“不,相比而言,我們突厥才是強大的一方,天下無人能敵!”


    啪的一聲,阿史那支斤重重拍了一下王座的扶手,冷冷的說道:“那就是因為你愚蠢無能了!”


    “請父汗恕罪,兒臣知錯,兒臣知錯!”赤利忙不迭的磕頭求饒,這個時候,是腦袋能否保住的關鍵時刻,萬分馬虎不得。


    阿史那支斤輕歎一聲,正欲讓血衛把赤利拖下去,站在旁邊的雲千雪突然開口道:“大汗,帝都是聖唐的心髒,號稱是世上最繁華最偉大的都城。像這樣的地方,若要攻克它,難度之大可想而知。更何況,聖唐皇帝決意堅守,他下麵的戰士必然會拚死抵抗。王子殿下一時沒有能取得勝果,情有可原,還望大汗恕罪。”


    他這麽一說,周圍的大臣們紛紛表態,替赤利求情。


    阿史那支斤靜靜的看著眾人,沉默不語,直到所有人都不再說話後,才沉聲道:“赤利,要不是大家為你求情,朕今天定然用你的頭顱為全軍祭旗!帝都雖大,不過滄海一粟;皇朝恒強,聊聊史家數筆。沒有哪個國家或首都,是不可被戰勝、不可被攻陷的。你空有足以征服天下的力量,卻拿一座小小的城池毫無辦法,隻能證明你的愚蠢!”


    赤利抬起頭,目光灼灼的看著阿史那支斤:“父汗,請您再給兒臣一次機會,兒臣一定踏平帝都!”


    支斤可汗冷笑了一下,然後一字一頓的問道:“接下來,你準備怎麽攻打帝都?”


    赤利強忍著雙腿的酸脹刺痛,思索片刻後應道:“之前那段時間,雖然我軍攻城損失很大,但是敵人同樣也非常難過。他們坐困孤城,兵力有限,再這麽耗下去,先垮掉的一定是他們!所以,兒臣認為,應當讓先前參戰的部隊撤下來,抓緊休整,恢複氣血。同時,征調生力軍加入戰場,充分發揮我軍在兵力上的優勢,徹底耗盡聖唐的防禦力量。”


    “生力軍?”阿史那支斤盯著赤利:“你從哪裏調新的生力軍?赫連元帥和聖殿親王帶走了二十多萬人,你那裏握著四十萬人,朕這裏隻剩下血衛軍團和血衛鐵騎軍團,還有你弟弟的三萬近衛軍團,給你調走?”


    赤利連忙搖頭:“不不不,兒臣不敢。血衛大軍是父汗的親兵,絕不能輕易調動。坦利的兵馬……您也知道,盡是些稀鬆散漫的部隊,打仗根本指望不上。”


    “那你的意思是?”


    “嗯,兒臣的想法,是打算調雅庫特軍團來增援。”赤利說道:“前幾天,格瑪可汗送來戰報,說盤踞在亞魯木齊山的聖唐殘匪被他成功擊潰,斬首萬餘級。而且西疆軍的整編也非常順利,目前已經集結了十五萬兵馬。兒臣覺得,以眼下西疆的局勢來看,完全可以抽調雅庫特主力東進,補充前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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