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玄指著木架上的怪物,對雲千雪介紹道:“師兄,這些都是我抓回來的聖唐人,按照毒典的記載,將他們淬煉成毒兵。這些樣本一旦能被我們成功控製,那麽煉化他們的毒藥便可以量產,進而打造出更大規模的毒兵軍團。”


    雲千雪吃驚得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盯著哥舒玄,而哥舒玄仍舊笑意盈盈,仿佛是在對雲千雪描述自己中午吃了什麽飯一樣,既輕鬆又平靜。


    過了半晌,雲千雪才沉聲道:“哥舒玄,你怎麽能幹出如此慘絕人寰的事情?!”


    “慘絕人寰嗎?”哥舒玄笑了笑:“我不這樣認為。師兄,自古以來,無論製藥還是煉毒,都需要不斷試驗、觀察效果,並及時進行調整,不然的話,根本無從確認成功與否。這藥嘛,有時候小弟自己也會親自試試,但是毒,我可不敢輕易嚐試。”


    “那你就讓他們來嚐嗎?”雲千雪厲聲質問。


    哥舒玄低頭看看腳尖,輕聲反問:“不用聖唐人,難道用我們的族人?”


    雲千雪被他問得一愣,旋即劍眉倒豎,扯著哥舒玄走到屋子外麵,怒道:“我之前不是早就警告過你,不許幹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嗎?你完全可以不煉毒呀!需要墨玉晶練功,你盡管開口。要多少,我就給你多少,加倍也沒問題,何必如此下作?咱們突厥的勇士,在沙場上跟敵人明刀明槍的戰鬥,是何等榮耀!用毒兵?你不覺得可恥嗎?”


    哥舒玄絲毫沒有因為雲千雪的話而動氣,仍舊溫和的說:“師兄的雲河部族盛產墨玉晶,所以高手如雲似雨,我們鬼鬥族永遠也比不了。你說願意送我晶石,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師兄,用刀殺人和用毒殺人,用投石機殺人和用毒兵殺人,它們之間有什麽本質的區別呢?克敵製勝,講求得並不是方法,而是結果,難道不是嗎?”


    “可作為軍人,應該保持起碼的榮譽和尊嚴!”雲千雪仍舊憤憤不平:“歪門邪道,終究不是致勝之法!況且,你這樣殘害手無寸鐵的人,就真的能問心無愧?”


    哥舒玄幽幽應道:“我的確問心無愧,因為我不是軍人。師兄你忘了嗎?我是一個醫生。”


    不待雲千雪開口,哥舒玄繼續道:“在我心中,這世界上隻有一種人值得我去珍惜和保護,值得我去拚死救助,那就是我們的族人!偉大的突厥人!即便師兄你不讚成我用毒藥或毒兵去殺死敵人,可是,你就能保證敵人同樣不會對突厥將士們下毒手嗎?為了取勝,聖唐人不可能更下作嗎?”


    雲千雪被哥舒玄駁得啞口無言,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質問。


    哥舒玄見狀,苦笑著搖了搖頭:“師兄,我隻有用這些聖唐人的賤命,來試遍天下所有的劇毒,才能真正掌握各種毒理和解藥,也隻有讓我成為世間最強毒師,才沒有人敢輕易對我們突厥族人用毒。同樣的,毒兵上陣,無論成敗,死得都是聖唐人。能讓我們的勇士少丟些命,令更多兄弟可以回到家鄉與父母妻兒團聚,這樣不好嗎?”


    雲千雪沉默了。


    兩個人站在午後的陽光下,很長時間都沒再說話。


    良久,雲千雪忽然歎了口氣:“唉,師尊……知道嗎?”


    “當然。沒有他老人家的首肯,我什麽都做不了。”


    雲千雪皺起眉頭:“你是說,師尊支持你這麽幹?”


    哥舒玄轉頭看著雲千雪:“不僅師尊,連大汗也認為我的想法很可行,意外嗎?”


    雲千雪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不,不意外。”


    “還是啦。”哥舒玄笑得很開心:“師兄,你想象一下,成千上萬的毒兵,代替你麾下的血衛戰士向聖唐發動衝鋒。他們不懼怕傷痛,不懼怕死亡,力大無窮,並且沾上就死,是不是一支無敵軍團?哈哈哈,那樣的話,我們突厥將士就再也不用受傷犧牲了!”


    雲千雪沒有理會他的話,隻是轉頭看向了那間屋子。


    “我是一名突厥軍人,為國征戰是我的無上榮光。然而這一刻,我打心底裏深深厭惡這世間的一切戰爭與殺戮……師弟,請你好自為之吧。”


    -


    後世的史學著作,無論《西疆誌略》,還是《聖唐史》,抑或是《突厥帝國編年史》,都曾對一樁奇特而又恐怖的事件做出過專門記載與論述,那就是突厥著名醫學狂人哥舒玄和他的“毒兵”。


    但是由於各家史官的角度不同、立場有異,因此他們所撰述的內容往往也大相徑庭,甚至相互矛盾。


    不過,有一點大家倒是非常統一的:毒兵詭異可怕的程度,堪稱千載罕見。


    在突厥大軍攻打帝都的那段時期,哥舒玄利用聖唐軍戰俘或抓來的鄉民百姓,反複試煉各種毒藥,將他們摧殘成一個個怪物,並且還像飼養猛獸一樣,每天晚上放他們到外麵去覓食,四處尋找獵殺目標,等到天明時分再收回籠中。


    哥舒玄希望通過這樣的方法,創造出一支可以完全控製掌握的毒兵軍團,代替突厥軍隊上陣打仗。


    毒兵在各種藥物的作用下,會變得神智渾噩、暴虐嗜殺,極具攻擊性。並且,他們身上蘊含著多樣奇異毒素,能夠輕而易舉的給任何接觸他們的活物造成傷害,甚至直接毒斃。


    倘若真如哥舒玄所說,他的毒兵達到了成千上萬的規模,那確實是一支足以毀天滅地的恐怖力量。隻可惜,毒兵的載體畢竟隻是普普通通的人類,身體再怎麽強健,也經不起毒藥的反複侵襲,所以直到今天,哥舒玄的試驗仍舊敗多勝少,成功製造出來的毒兵僅僅幾十個,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少還會自行腐爛消亡。


    剛才雲千雪在屋裏見到的那些,是哥舒玄目前手裏最成功的幾個毒兵。


    隻不過,其中還少了兩個最厲害的家夥——血魔和噬魂。


    血魔是哥舒玄進入中原後,煉製成功的第一個毒兵。在那之前,已經有數百名聖唐人慘遭毒手,他們全都是因為藥性過於猛烈,身體無法承受,因此在曆盡折磨之後終以失敗慘死而告終。


    直到哥舒玄俘獲了一位聖唐將軍,試驗才迎來轉機。


    那位將軍骨骼強健、武藝高強,全身經脈因為長時間的刻苦訓練,變得非常堅韌。在哥舒玄小心翼翼的調整下,將軍挺過了一輪又一輪煉獄般的試毒過程,終究沒有像前麵的那些人一樣當場慘死,而是化作了一個失去意識的劇毒軀殼——血魔。


    血魔煉成後,全身的皮膚不停向外滲出黑紫色的血珠,這些血珠都含有劇毒,沾上丁點就可以奪人性命,再加上他本來就武功高強,足以給敵人造成極大威脅,故而被哥舒玄視作一等一的寶貝。


    另一個被稱作噬魂的毒兵,則是涼州一位普通百姓。他生得人高馬大,曾經是十裏八鄉有名的魁梧後生。自從被哥舒玄的部下抓來後,嚐盡了各種慘絕人寰的痛楚手段,最終變成了一個力大無窮、樣貌醜惡的食人狂魔。


    隨著突厥大軍一路東進,沿途不知有多少軍民百姓,都成了這個噬魂的腹中食物。


    雲千雪之所以沒能有幸目睹哥舒玄手下兩大法寶,是因為血魔和噬魂此時已經被秘密的運走了。


    而他們的目的地,就是遠在千裏之外的東都洛邑。


    半個月前,哥舒玄接到了一封密信,信中言明,請他派毒兵去完成一件重要的任務。


    寫信的人,正是攪動天下亂局的勞劍華!


    勞劍華與哥舒玄之間的關係,即便是突厥高層內部,都鮮為人知。


    哥舒玄的父親哥舒平闊,乃是突厥八柱之一的鬼鬥部族的族長,血統高貴、身份顯赫。不過,哥舒平闊並不像他的先祖那樣,擅長陰狠毒辣的武功或者有損天德的詭計,他在突厥國內最負盛名的,是無雙的醫術。


    哥舒平闊在年輕時,曾專門來到聖唐帝都,拜師學藝,修習中原頂級的高明醫術。在求學期間,他結識了當時尚在逆鱗司效力的勞劍華。兩人年紀相仿,又都是那種才華橫溢、天資聰敏的人,沒過多久便成為了好朋友。


    再後來,哥舒平闊因為一時不慎,無意間得罪了帝都一位大人物,險些為此命喪異國他鄉。在關鍵時刻,多虧勞劍華及時出手相救,將他帶出了險境,最終平安返回突厥。


    也正因如此,哥舒平闊打心底裏感激勞劍華,並將其視作自己的恩人和兄弟。之後勞劍華在帝都犯下了滔天大案,潛逃避難之時,首先想到的就是投奔遠在突厥的哥舒平闊。


    有哥舒平闊的庇護,勞劍華得以在突厥安頓下來,並通過鬼鬥部族的關係,引薦到了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的禦前,最終謀劃出擾亂整個天下的大陰謀。


    而哥舒玄因為父親的關係,拜勞劍華為義父,情同家人。


    年輕的哥舒玄,自幼便有著極為強烈的民族觀念。


    他熱愛突厥,熱愛自己的族人,不論男女老幼、高低貴賤,他都一視同仁。


    為了突厥族,哪怕拚上性命,他都在所不惜。


    同時,哥舒玄也極端鄙視外族。波斯也好,阿拉伯也罷,在他看來,這些都是低等民族,根本不配與突厥平起平坐。尤其是遠在東大陸的聖唐人,更是哥舒玄眼裏的渣滓,占據富饒美麗的廣闊大地,簡直就是原罪。


    當然,這其中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義父勞劍華。


    哥舒玄和他父親一樣,都對醫學有著近乎癡迷的熱情。但是除了醫術,他還酷愛另一門學問——毒術。


    在哥舒玄看來,醫術和毒術是為一體,不分彼此。舉凡醫學方麵的大師,倘若不能掌握精深的用毒法門,頗有些名不副實的嫌疑。


    碰巧的是,勞劍華出身北衙逆鱗司,自己雖然不算是用毒方麵的高手,但是逆鱗司內部曆代傳承的毒學秘籍,卻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勞劍華把這些經典一拿出來,立刻征服了哥舒玄,再加上他本身足智多謀、武藝高強,又善於操弄人心。很快,十幾歲的哥舒玄便對義父產生出了一種無法動搖的崇拜感。


    前些日子,正在行軍途中的哥舒玄忽然接到義父的密信,希望他能幫個忙,將毒兵送往東都,助勞劍華除掉一個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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