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了整整四十五天的帝都大戰,隨著太極宮內騰起的衝天煙柱,終於落下了帷幕。


    後世眾多史學家,在回顧這場事關聖唐突厥兩大帝國國運的攻城戰時,往往會因為戰況結束的如此迅速而感到非常意外和不解。


    帝都,這座當時號稱天下第一的龐大城池,無論是完備的防禦係統,還是驚人的體量規模,都不應該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宣告瓦解。


    況且,彼時駐守城池的,還是聖唐帝君本人以及他麾下的十餘萬精銳之師。


    這樣一個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的皇朝首都,再不濟,怎麽也應該堅持一年半載,可最後呢,居然連兩個月的時間都沒能撐過去,實在是令人有些無法理解。


    窩囊的防守戰績,恐怕連兵力空虛的蕭關和涼州府都不如。


    於是,很多研究帝都戰役的人得出了一個近似的結論:李成武是聖唐八百年曆史中比較無能的帝君,而皇朝帝都也並沒有傳聞中所描述的那麽強大。


    然而,這些所謂的學者犯了根本性的錯誤,那就是他們隻對史料中記載的種種數據進行了簡單理解,並按照自己的認知加以揣摩分析,卻忘記了一條重要的原則——戰爭,並非平麵的,而是立體的。


    極盛時期的帝都,城內上百裏坊,居民戶籍撰錄在冊一百二十餘萬人口。如此巨城,占地之遼闊,遠非尋常城池所能比擬。


    僅僅是帝都的外郭,周長便廣達七十多裏。


    突厥軍圍城,守衛帝都的聖唐部隊,包括禁軍虎豹騎、金吾衛、麒麟軍和京兆尹府兵,總計十三萬六千兵馬。把他們平均分布在漫長的城防線上,每百米範圍內不超過四百人。


    同時,帝都還有十二座至關重要的外城城門需要進行重點防禦,而聖唐軍當時投放在每座城門的力量,最少要保證有兩千左右的兵力才行。


    這樣一來,城牆上的防禦力量被攤得更少了。


    被攤薄了的守軍,需要不眠不休的抵禦對方輪番衝擊,不僅得不到任何替換和修整,而且還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毫無退路的垂死抵抗。


    那種充滿窒息的壓迫感,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而他們的敵人呢,卻是另外一種可怕的狀態。


    為了盡快攻克聖唐首都,突厥大軍前前後後投入了近五十萬精銳,幾乎不分晝夜的連續猛攻。


    從攻城戰開始的第一天起,十二座城門就麵對成千上萬的突厥軍和西疆軍衝擊,光是巨型衝城車,都幹廢了三十七台。帝都城頭被進攻方登上了六十餘次,堅厚的城牆被投石機搗毀了五處大豁口,黃金第四軍團曾連續三次突入城中,又被守軍死命頂了出來。


    即便後來外城郭全麵失守,聖唐部隊仍舊憑借著內城的裏坊街道進行梯次防禦,硬是又鏖戰了整整十天,才徹底退守皇城。


    在折損了二十餘名將軍、傷亡近十萬兵馬之後,突厥人終於得到了一座殘破不堪的帝都,無可辯駁的慘勝。四十五天的曠世激戰,對聖唐軍而言是噩夢,對突厥軍更是噩夢。


    這樣的結果,誰敢說李成武無能?誰敢說帝都不過如此?


    戰役結束,攻城前線總指揮赤利王子被他的父汗阿史那支斤罵得狗血淋頭,絲毫沒有勝利者的欣喜感覺。


    他不僅沒能得到父親的認可和獎賞,而且自己麾下的主力部隊也在此戰中損失巨大,本來預想中的榮耀之戰,反而變成了一樁虧本的買賣。


    懊惱的赤利不由分說,把滿肚子的怒火全都宣泄到了聖唐軍民身上。他先是命令部下在進城之後,開始無差別屠殺帝都城中所有幸存的百姓和傷兵,沒過多久,他感覺不解氣,又親自指揮大軍,多路出擊,瘋狂掃蕩帝都周邊的鄉鎮。


    突厥鐵蹄所到之處,屍積如山、血流成河。


    若不是後來血衛將軍雲千雪拿著大汗手令,及時趕來製止了赤利,恐怕關內千裏之地,都要人煙絕跡了。


    夏侯凝寒就是在這個時候來到關中的。她一邊走一邊看,一邊四處打探消息。聽很多逃難的百姓說,帝都損毀得過於嚴重,城裏麵處處殘垣斷壁、烽煙狼藉,並且城中的人口也十不存一,因此,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並沒有急著將王帳遷入帝都,而是仍舊暫時留駐北照寺。


    隨扈在他身邊的,不僅有血衛軍團和血衛鐵騎軍團,而且還有大批突厥文職官員,包括醫官。


    夏侯凝寒心中暗自盤算,如果噬魂當初所言屬實的話,那麽在突厥軍中最有可能行此歹毒惡事的,便是從醫之人。


    因為隻有他們這些善於用藥醫病的,才具備相應的知識和能力,去殘忍的改造毒兵。即便醫官們不是主謀,多半也是哥舒玄的幫凶。所以,若要找到那個惡魔,目前最有希望的途徑就是從那些醫官下手。


    有鑒於此,夏侯凝寒拿定主意,繞過被突厥占領的帝都,繼續向西,直接前往阿史那支斤王帳所在的北照寺,探查毒兵元凶。


    夏侯凝寒武藝高強、心思細膩,膽量也大。然而可惜的是,她並不清楚,接下來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一場多麽可怕的經曆。


    -


    就在夏侯凝寒隻身前往京畿北照寺,追查毒兵元凶哥舒玄的時候,帝都被突厥大軍攻陷的戰報也傳到了遠在西疆鬼漠的烏蘭城。


    突厥西疆總督、夜輪族族長格瑪可汗看著前線送回來的羊皮卷,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最早一批四萬人,後來又增調了第二批四萬人,前後八萬雅庫特獨立軍團的兒郎,被自己的女婿赤利王子帶去攻打帝都城。


    沒想到,這一場惡戰下來,事情不但沒有如之前所預料的那樣,夜輪族兵馬抱著數不盡的金銀財寶滿載而歸,反倒是還血虧一把,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


    二十三個夜輪族千人隊被直接打殘,一半以上的部隊到了需要整編合並才能保持戰力的地步。


    格瑪可汗的小心髒都要碎了。


    這些兵馬是他辛辛苦苦幾十年,好不容易才積攢下來的精銳之師,原指望著靠他們稱雄西大陸,為夜輪部族不斷地開疆拓土呢。


    現在倒好,竟然被赤利那個敗家子一朝耗盡!


    格瑪可汗現在已經開始感到後悔了。他打心底裏認為,自己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貪心東方的財富,上躥下跳的跑來陪阿史那支斤趟這攤渾水。


    而更要命的是,雅庫特獨立軍團在東征前線的巨大損失,還直接影響到了他在西疆的戰略安全,搞不好,恐怕連自己也得在陰溝裏翻船。


    格瑪的擔憂,並不是沒有理由——近半個月以來,西疆的局勢比之前更加糟糕了。


    新的西疆軍整編眼下已經進入尾聲,總的來說,效果還是非常顯著的,其中兩個戰鬥力比較強的師團開始擔負任務,被派遣出去分散駐紮鬼漠十二軍鎮。另外,幾個地位重要的藩國王廷,也增派了純突厥係的雅庫特騎兵部隊,以便加強那些地方的防禦控製。


    然而,這些進展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西疆的問題。


    在西疆軍的各個師團中,突厥軍人與當地士兵的矛盾仍然非常尖銳,而且有繼續快速惡化的跡象。雙方看彼此越來越不順眼,口角衝突幾乎每日不斷。


    尤其是前段時間的幾次清剿行動,給本來就不太穩定的局麵帶來了更多變數。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由於突厥的苛捐重稅不斷加碼,因此民間的不滿情緒在很多城鎮鄉村愈演愈烈,以至於大批糧草軍餉都沒能按時收繳上來。


    對於這個問題,當地突厥駐軍的指揮官們想法比較簡單:


    幹!


    既然給臉不要臉,那就不給臉了,直接派兵上門!


    有些地方,比如相對富裕的哈密、龜茲等國,眼看突厥大軍一到,多少還是能乖乖配合的,那些拖欠很久的財貨,大差不差的逐一奉上。


    但是在一些土地貧瘠、民風彪悍的城鎮,鄉民們奉上的可就不是錢財糧食,而是菜刀棍棒了。


    麵對明搶,西疆人的想法也比較簡單:


    幹!


    強烈的抵抗,令突厥人放下了僅存的一丁點猶豫,立刻抽出馬刀,一通砍殺。情況最嚴重的兩個小鎮,居民差點被雅庫特騎兵給宰光了。


    百姓的屍體一個個被掛在木樁子上,十步一樁,從鎮口沿著大道一路排開,竟然能延綿出七八裏之遠。


    簡單粗暴且毫無人性的做法,帶來的直接結果就是——西疆軍炸鍋了!


    眼看著突厥人殘害自己的父老鄉親,西疆當地戰士沒有一個不血衝腦門的。他們不僅直接拒絕執行突厥指揮官下達的清剿命令,而且還有組織的攔擋在即將發生慘劇的城鎮,名義上是協助行動,實際上就是隔在突厥和百姓中間,製止那幫畜生動手。


    除了明著抵抗,西疆軍人暗地裏的動作更是數不勝數。很多白天屠殺鄉民最起勁的突厥戰士,到了晚上就會莫名其妙的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類詭異的案件越來越多,以至於到最後,突厥指揮官不得不專門下達命令,突厥士兵遠離西疆軍人另外紮營,晚上出去撒尿時,至少五人一組。


    這種情況對格瑪而言,別說組織力量剿滅鎮疆軍,自己能不能穩住部隊,別被手下給弄了,都是一個難講的問題。


    然而,格瑪可汗無力去招惹水杉城,並不意味著水杉也能跟他相安無事、一切太平。自從李江遙忽然回來,鎮疆軍囂張的樣子,立即就刷新了格瑪對西疆鬼漠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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