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遙對夏侯凝寒道:“沈大哥說,最近突厥人正在改變策略,進行有序收縮。相反,淮陽王卻活躍起來了。”


    “這也是意料之中,”夏侯凝寒把之前在帝都的所見所聞告訴了李江遙,最後說道:“太子殿下當初明確表示,要以驅逐外敵為優先,聖唐內部的紛爭留待之後處理,但是現在看起來,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李江遙表示同意道:“阿史那支斤來這麽一手,頓時把水再次攪渾。國都陷落、帝君殉難,朝廷正統的合法性本來就已經有所動搖,現在再出現皇位繼承權之爭,足以令地方州府難以判斷,接下來究竟該聽誰的。天下大亂的局麵,將會更加惡劣。”


    夏侯凝寒知道他說得不假,秀眉輕蹙:“太子雖然有先帝傳位的遺詔,也暫時得到了益州朝廷的認可和支持,但是帝都那會兒兵荒馬亂,詔書真偽很容易遭人質疑。眼下淮陽王李熗又在突厥人的唆使下跳出來爭權,不知有多少州府會倒向他那邊,唉。”


    夏侯凝寒看著李江遙:“將軍,你的態度如何?”


    李江遙微微一愣:“你是問我聽誰的嗎?”


    “嗯,是的。”夏侯凝寒點點頭:“鎮疆軍畢竟也是聖唐的軍隊,效忠誰?”


    李江遙淡淡一笑:“實不相瞞,我們還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新月灣一戰,鎮疆都護府和烈刃軍團的十五萬將士幾乎全軍覆沒。自那之後,聖唐在西疆鬼漠的統治就被徹底清除,我們也變成了一支無人問津的孤軍。除了逆鱗司的沈大哥之外,五年多的時間裏,沒有誰在乎過我們、聯絡過我們。現在要問我們效忠誰,我隻能說,鎮疆軍效忠的是聖唐。”


    夏侯凝寒噗嗤一樂,連忙擺了擺手,笑道:“將軍不用這麽嚴肅,凝寒並非誰的說客,更沒有質問你的意思。我隻是站在朋友的立場提醒將軍,可千萬別被朝廷視作割據一方的軍閥哦。”


    李江遙聽她說得有趣,也跟著笑了起來:“你說的這個問題我也曾考慮過,或許到最後真免不了要被如此誤解。夏侯宗主,鎮疆軍團八個軍,三十五萬將士,其中七成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而八個軍的主將,有一半來自西疆,五十幾位主要官員也是以西疆籍居多。他們雖然對聖唐有忠心、有感情,但更多的,還是對自己家鄉的熱愛與守護。當初他們是為了西疆鬼漠的安寧,才拿起武器、不顧生死的追隨我平叛抗敵。”


    夏侯凝寒微微頷首道:“我明白將軍的話。舍生忘死、守土安民,這才是真正的熱血男兒,凝寒敬佩鎮疆軍。不過,眼下聖唐麵臨分崩離析的危機,將軍也應該早做表態,讓百姓們看到希望。”


    她頓了頓,又道:“你不是與沈長史一直保持聯絡嗎?他現在就是遵照先帝的遺命,效忠太子呀。”


    李江遙很想跟夏侯凝寒說,太子李炳身世存疑,今後可能還會另有一番波折,沈烈也未必是百分百沒有顧慮。不過,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轉而笑道:“我們目前的聯係,僅限於鎮疆軍情報司和北衙逆鱗司之間的合作,目的是一致對付突厥人,東西兩線緊密配合。”


    夏侯凝寒順嘴問道:“紫金關這邊的情況怎麽樣了?”


    李江遙答道:“這不昨天剛剛又幹了一架嘛。突厥人害怕後路被斷,也是真著急了,阿史那支斤派了他的兒子和女婿一起上陣,兵力差不多十萬左右。”


    “能守得住嗎?”夏侯凝寒有些擔心:“剛才一路過來,我看見城牆和城門破損得非常嚴重,到處血跡斑斑。”


    李江遙點點頭,接著安慰她道:“隻要有我在,他們就別想過去。第一軍、第四軍和第六軍正在趕來這裏的路上,說話就到了。”


    夏侯凝寒從李江遙的話語中感覺出了一種強大的自信,心裏不禁暗讚,正要說話,忽聽外麵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你們大人在陪誰吃飯?”


    隨著話音,指揮所門口出現了一道身影。


    天青綢襦襖、淡藍色紋花百褶裙、粉底繡金鞋,一位典型的豪門貴女,高挽著雲髻,款款走進屋中。


    夏侯凝寒仔細端瞧,不禁赫然發現,進來的女子竟是之前在洛邑遇見過的那位刁蠻丫頭——蓮姬。


    此時蓮姬也同樣認出了夏侯凝寒,忍不住奇道:“咦?怎麽是你?”


    夏侯凝寒之前聽李江遙和沈烈介紹過,因此也知道這姑娘的背景來曆與勞劍華有關,既然是敵非友,她為何會出現在鎮疆軍中,看上去還跟李江遙關係很不一般,頓時略感疑惑的看向李江遙。


    李江遙無奈的搖搖頭:“蓮姬前段時間從中原跑來找我,然後就一直賴著不走,我也沒招兒。”


    “什麽叫賴著不走?”蓮姬不滿的撅起小嘴:“當初在哪買說得好好的,你要對我負責,如今想賴賬嗎?”


    夏侯凝寒記了起來,第一次跟李江遙見麵,他就是和蓮姬一起住在慕容雪的那座小院了,而且蓮姬還口口聲聲說,李江遙是她的郎君。


    現在看來,二人果然有事。


    李江遙仿佛看出了夏侯凝寒的心思,連忙辯解:“你別聽她瞎說啊,我跟她真沒什麽,隻是普通朋友而已。”


    夏侯凝寒見他如此著急,也不由得愣了愣,旋即罕見的俏臉一紅,嘟囔道:“你跟我解釋啥呀。”


    -


    帝都,皇城禦書房。


    阿史那支斤合上手裏的書卷,沉思了片刻之後,才轉頭望向站在他麵前的哥舒玄:“照你剛才說,如果缺了砣鉛這劑配料,毒兵就弄不成了,是嗎?”


    哥舒玄認真答道:“砣鉛的作用,是調節毒兵體內毒素爆發的周期和烈度。因此,如果攝魂砂裏沒有了砣鉛,毒素便等於完全失去控製,一旦讓那些中毒者發起瘋來,那他們就不再是能夠服從指揮的毒兵,而是會變成徹底喪失了意識的可怕怪獸。”


    “這樣啊……”聞聽此言,阿史那支斤再一次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兒,他揮手示意哥舒玄坐下,溫和的問道:“北照寺那邊的原料全被敵人破壞了嗎?一點都沒剩下?”


    哥舒玄懊惱的搖搖頭:“請大汗降罪,都怪我疏忽大意,讓聖唐人鑽了空子。十四箱砣鉛,全燒毀了。”


    阿史那支斤表現得並不在意,繼續道:“舒克曼上次跟朕稟告,說西疆有一個砣鉛礦,那麽聖唐這邊呢?會不會有什麽意外發現?”


    哥舒玄應道:“或許也有,但目前尚未掌握這方麵的任何消息。”


    阿史那支斤點了點頭,忽然又問起另一個問題:“這次毒兵東出前線,戰果如何?”


    哥舒玄微微一愣,毒兵表現得怎麽樣,赫連雄老元帥應該早已給大汗做了詳盡的報告,此時大汗又專門問自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不過,再怎麽疑惑,哥舒玄也不敢怠慢,連忙應道:“奉您的旨意,我率毒兵加入東部戰場,二十天時間,總共作戰十一次,其中襲擊聖唐大小縣城五座,伏擊遼東都護府的斥候部隊三次,雙方遭遇戰三次,全部獲勝。”


    “戰果如何?損失多少?”


    “回稟大汗,”哥舒玄傲然道:“毒兵共殺死聖唐軍三千六百餘人,聖唐平民一萬三千九百餘人,自身損失四十七。”


    阿史那支斤麵色平靜,但眼睛裏卻躍動著火焰般的光芒,他淡淡說道:“四十七個毒兵,換了一萬七千條性命,這個效果……很不錯。”


    哥舒玄有些洋洋得意:“而且,那四十七個毒兵,同樣也是聖唐人。這等於讓是他們自相殘殺,卻不費咱們突厥一兵一卒。”


    “自相殘殺?”阿史那支斤淡然一笑:“嗯,你講得好。東征到了現在這個階段,接下去的戰略謀劃,正是要想辦法讓聖唐人自相殘殺,再次陷入到混亂和恐懼之中。你的毒兵上場,恰逢其時。”


    哥舒玄忍不住眉頭緊鎖,黯然道:“隻可惜砣鉛耗盡,沒辦法再造出更多的毒兵,不然……”


    他的話還沒說完,阿史那支斤便直接打斷道:“缺少了砣鉛這種材料,究竟是沒辦法控製毒兵,還是沒辦法造出毒兵?”


    哥舒玄一愣:“……造是可以造,隻是無法完全掌控……”


    話一出口,他好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吃驚的望向阿史那支斤。


    突厥大汗那古井無波的英俊臉龐上,此時也多了幾分苦澀難言的神情。不過,他的語氣卻仍舊堅定有力:“你去吧,血狼第四軍那裏關押著五千聖唐俘虜,全都交給你。待一切處置妥當後,就把人驅趕到李炳的地盤上,越遠越好。”


    用沒有添加砣鉛的攝魂砂去煉製毒兵,這意味著什麽,恐怕無人能比哥舒玄更清楚。


    五千聖唐俘虜,轉眼就是五千頭迷失了本性的吃人惡魔。盡管他們遲早會受到毒素的反噬侵蝕,受盡折磨而死,但在那之前,必將有上百萬聖唐人遭殃!


    而李炳麾下的兵馬,僅僅是為清除這個可怕的威脅,至少就需要付出數萬傷亡的代價。


    他們的防線,更會因為毒兵侵襲變得支離破碎。


    “我明白了,大汗!”內心同樣瘋狂的哥舒玄,目光中透射著一股歇息底裏的興奮,他顫抖著低喝道:“我一定會讓聖唐人好好感受一下,什麽叫作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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