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去偵查了整整一個上午,日頭偏西才從洛邑回來。


    一個小隊,七名戰士,個個都麵色慘白,目光中全是驚恐的神色。


    慕容雪見他們這副鬼樣子,就知道城裏麵的情況肯定非常糟糕,不由得沉聲道:“見著什麽了,照實講!”


    斥候兵們麵麵相覷,誰也沒有吭聲,最後還是隊長苦著臉稟告道:“將軍,洛邑太慘了!到處都是被怪物啃咬稀爛的屍體,全城臭氣熏天。”


    “連排水溝裏麵也滿是腐肉汙血!”一名小戰士強忍著惡心欲嘔的感覺,補充道。


    隊長點點頭,繼續講述:“我們沒敢走城門,而是用繩索攀上城牆,再從樓梯下來進到城裏。因為毒兵怪物太多了,所以隻探查了東門內大街一帶,請大人恕罪。”


    “大街旁邊的四個裏坊,差不多有五百多間房舍,眼下已經沒有活著的百姓了。我們躲在暗處粗略數了一下,大概見著近百隻毒兵。他們散得很開,彼此也互不搭理,並不像有人指揮。”


    慕容雪劍眉緊鎖,心裏盤算了一下:洛邑規模隻比帝都小了一點,城內約有八十多個裏坊,按斥候所見,四個裏坊聚集了近百毒兵,那麽全城至少得有兩三千凶殘的怪物。另外還有占地極廣的皇宮沒算在內,估計也藏了不少。


    娘的,兵力可能不夠啊!


    他抬起頭,望向斥候小隊:“還有什麽發現,痛快講,別問一點擠一點。”


    隊長想了想,接著道:“那些怪物的狀態也不都一樣。有的好像溫和些,要麽在吃人,要麽在打盹兒,算比較安靜。但有的看上去就非常狂躁,似乎很痛苦,嗷嗷直叫。”


    另一名戰士也道:“對,我看見有一個家夥,滿地打滾,嚎得非常淒慘,仿佛是疼的。”


    慕容雪點了點頭。之前他曾聽沈烈講過,血魔和噬魂就類似是這種狀況。噬魂在臨死前說,體內毒素發作的時候,整個人感覺痛不欲生,凶性也隨之暴漲。而突厥人正是靠緩解劇毒的藥物來控製它們。


    不過,洛邑城裏的毒兵顯然跟血魔它們不同。突厥好像並沒打算管這些怪物,既不下達指令,也不提供解藥,就任憑這些家夥像野獸一樣蹲在城裏,以百姓為食。


    難道……突厥人就隻是單純放這些怪物出來作惡?


    這個猜測在他心中一閃而過,繼續聽斥候隊長講道:“除了狀態不同,毒兵的警覺性也都很高。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它們就會立刻一起湧過去。我們故意扔了幾次石頭試探,每回都是如此。我猜,昨晚咱們遭遇襲擊,也是因為附近的怪物聽見了動靜,才跑過來的。”


    慕容雪聞言眼睛一亮,心中暗道:這敢情好啊。如果能製造動靜吸引毒兵,就不用像沈烈說得那樣拿活人做誘餌,同樣可以設置陷阱圍殺那些怪物了。


    -


    李炳看著慕容雪送回的軍報,起伏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十二天前,自己這位愛將率部出征,以一萬精銳決死之士為先鋒,直入東都,剿殺惡鬼毒兵。


    慕容雪利用當地地形設置陷阱,在洛邑城東布下了十五處戰場,與近兩千怪物激戰三日,擊斃一千三百餘隻。


    隨後,他又親自帶領五百弓弩手深入城中,連續射殺兩百毒兵,並將大部分凶殘怪物驅趕至洛邑西南角,包圍在十幾座裏坊之中。


    然而沒想到的是,正當慕容雪準備擴大戰果、把剩下的毒兵一舉殲滅之時,洛邑城西麵忽然再次湧入無數毒兵惡鬼,遮天蔽日、來勢洶洶。


    幸好斥候提前示警,而慕容雪的反應也非常迅速,其主力部隊立刻交替掩護後撤,趕在大批毒兵撲上來之前,從城池的東邊北邊兩個方向退出了洛邑。


    誰知那些毒兵癲狂弑殺,在聖唐軍隊身後窮追不舍,直逼著慕容雪跑出十幾裏方才罷休。


    不過,因為此時洛邑城中幾乎活人絕跡,那些吃人的怪物感覺沒有太多新鮮食物,所以並未在東都多做停留。它們分散成大大小小十幾撥,轉往附近城鎮,去繼續禍害百姓。


    慕容雪當即將部隊化整為零,分別馳援各地,同時急調後續的部隊趕來增援。


    這篇軍報寫就之時,他已經重回洛邑,正在指揮遼東軍和河北軍清剿城中殘留的落單毒兵,同時加緊搶修城門工事。


    李炳放下軍報,輕輕歎了一聲,對沈烈道:“本宮之前設想過很多次收複洛邑的場景,可沒料到,堂堂東都,最後竟然是從一群妖魔惡鬼手裏奪回來的。全城數十萬百姓,被那群畜生殘殺殆盡,怕是十年八年都恢複不了元氣了。”


    “殿下不必太過憂心,”沈烈勸道:“據介之川講,除了毒兵襲城那晚洛邑百姓傷亡慘重之外,第二天第三天,乃至之後的日子裏,陸續還有不少人逃了出去。臣估計,民眾傷亡最多十萬上下……”


    李炳打斷了他的話:“十萬民眾也不少啊!再說,城裏那麽多慘死之人,冤魂怨氣聚集不散,以後誰還敢在洛邑居住生活?唉,毀了,徹底毀了。”


    沈烈沉痛的點點頭:“突厥喪心病狂,令人發指!目前他們局麵惡劣,就行此下作卑劣之舉,以後若是困獸猶鬥,還不知道會有什麽更加殘忍的招數。眼下最麻煩的,是那個哥舒玄顯然正在加速煉製毒兵,數量日趨增多,防不勝防。”


    李炳想起一事,問道:“本宮記得你上次說過,據夏侯姑娘查明,哥舒玄煉製毒兵,急缺一種名叫砣鉛的材料,以至於已成的毒兵數量不過六七百而已。怎麽現在忽然多出來幾千上萬之眾,莫非他從西疆搞到砣鉛了?”


    “絕無可能。”沈烈道:“眼下突厥二王子坦利正率兵威脅兩關,李江遙麾下的鎮疆軍集結十五兵力迎戰。紫金關和盛玉關現在被全麵封鎖,哥舒玄根本沒辦法從西疆運出砣鉛。”


    李炳皺了皺眉:“那難道是在隴西地區或關中地區發現了砣鉛礦?”


    沈烈搖搖頭:“這個可能性也不高。首先,咱們以前從來沒聽說過隴西關中有什麽砣鉛礦,其次,逆鱗司在西北廣布眼線,若是突厥人開采砣鉛,不會連一點風聲都沒有。”


    他略微頓了頓,分析道:“唯一的解釋,就是哥舒玄放棄使用這種材料了。據夏侯宗主講,砣鉛的主要用途,似乎是為了控製毒兵體內毒素的發作過程,反過來說,哥舒玄假如不用砣鉛,那麽便意味著他在造出毒兵之後,很難有效控製指揮這些怪物。結合洛邑中牟兩地不同的情況,這個猜測是存在的。”


    李炳認真思考了一下,同意道:“嗯,的確如此。中牟慘案發生之後,毒兵很快便全部撤出了城池、消失不見;而洛邑則完全不一樣,兩三千怪物居然在城中盤踞了半個多月。兩下相較,前者更像兵,而後者更像獸。”


    他望向沈烈:“對策考慮的如何了?除派兵剿滅之外,還有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沈烈應道:“回稟殿下,目前還沒找到行之有效的辦法。不過,益州兵部和鎮疆軍都在努力。”


    李炳微微頷首:“嗯,看來也隻能指望益州了。兵部的人經驗豐富,朝廷也人才濟濟,總該想出辦法的。況且,他們臨近雲南和苗疆,而那邊的人又都善於用毒,去向行家請教請教,興許會有破解之道。”


    -


    太子這個向用毒行家求教的想法,確實與遠在益州的兵部不謀而合。隻不過,這裏說的兵部,指的不是兵部衙門,而是一個人。


    兵部員外郎董天星。


    董天星今年六十六歲,是整個兵部,乃至整個朝廷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之中,最老的一個從五品官。


    這位老先生原本是文科一甲進士及第,如此高的起點,也不知怎麽搞的,當時既沒有進翰林院,也沒有入禦史台,中榜之後,直接跟著二甲三甲的人,一起被派到六部做了散官。


    從七品的宣義郎,他幹了五年;正七品的宣德郎,他幹了六年;從六品的下牧監,他幹了七年;正六品的庫令史,他幹了八年;好不容易熬到從五品的員外郎,又讓他足足幹了九年。


    董天星三十一歲考中進士、步入政壇,打熬三十五年,才混到員外郎,晉升速度堪比蝸牛。要知道,與他同齡的太傅年勁鬆,從縣衙小吏做起,隻二十年時間便登上朝堂,領尚書令銜了。


    不過,官雖然升的慢,卻並不影響董大人的好心情。不論做什麽事,他都認認真真、一絲不苟,頗有讀書人的風骨。


    眼下董天星任職於兵部軍械司,專門為大軍製造調配兵器盔甲等裝備,以及建造各類大型作戰器械。為支援前線,老頭兒每天忙得昏天黑地,連口熱乎飯都顧不上吃。然而,他卻一點都不覺得累,照舊是一副樂嗬嗬的模樣。


    直到他聽說了毒兵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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