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內,北照寺。


    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小到連在地圖上麵被標注一下都是奢望。許多人過了一輩子,恐怕都從未聽說過這個地方。


    然而,它卻因為當年阿史那支斤將突厥大軍的統帥部設置於此,有幸進入到了那些聖唐重量級人物的眼中。


    不過可惜的是,如此極具分量的關注,也僅僅持續了很短一段時間,隨著後來突厥大汗遷往帝都,北照寺再次變得默默無聞。


    如今,外敵盡滅、帝都光複,整個關中平原都回到了聖唐皇朝的手裏,關內各地重新煥發勃勃的生機。但是,北照寺卻依舊不見一個百姓的身影,寂寥的樣子,恍若鬼域。


    這背後的原因也很簡單。原先住在這裏的人,大多數都逃避戰火、遠赴他鄉。剩下沒走成的,則全被哥舒玄抓去做了毒兵怪物。


    別的地方,頂多因為突厥人的禍害,變得十室九空。而這個地方,是十室十空,並且還流傳著各種版本的恐怖故事,根本就沒人願意來。


    沉沉的夜幕之下,北照寺萬籟俱寂,隻有偶爾幾聲淒厲的夜梟,劃破無盡的黑暗。


    然而,本該人跡罕至的小鎮,其間一座房舍裏卻忽然閃過一道燈光,遠遠看去,格外詭異。


    在燈光若隱若現的房間裏,一個全身包裹在黑袍之中的消瘦身影,此時正對著位於牆角的巨大木籠,喃喃低語。


    “大汗,這是最後一次用藥了。隻要撐過今晚,就能大功告成!但如果撐不過去的話……哼哼,臣也讓您在世上多活了一百天,值了。”


    說話的人,正是因為服下洗髓珠,導致身體異化成惡魔的哥舒玄,而他麵前的木籠裏,赫然竟是突厥帝國大可汗——阿史那支斤!


    此時此刻,阿史那支斤的身上,再也沒有往昔那種儒雅威嚴的王者風範,而是變成了一副半人半鬼的醜模樣。


    那個樣子,分明就是毒兵!


    “為什麽?哥舒玄,為什麽?!”阿史那支斤低吼著:“你這樣對朕,究竟是為什麽!”


    哥舒玄滿是青筋和疤痕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冰冷的笑意:“大汗,直到今天,你還不明白原因嗎?或者說,你仍在跟我裝糊塗?”


    阿史那支斤被體內毒素刺激得渾身顫抖,唾液順著嘴角不住滴淌。他痛苦至極,拚命想要掙脫束縛自己的鐵鏈,怎奈那鏈條非常結實,任他如何使力,也難以撼動分毫。


    “哥舒玄,你對朕做了什麽?!朕要殺了你!”


    “省點力氣吧,沒用的。”哥舒玄幽幽的說道:“大汗,你知道我以前最佩服的人誰嗎?是你,突厥帝國的王者,黃金族第一勇士,阿史那支斤!我崇敬你、信任你、追隨你,我願意為你付出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獻出生命,隻要能助你登上世界之巔,為突厥贏得萬世榮耀,我無怨無悔。可是,你讓我失望了。你背棄了對突厥的諾言,背棄了族人和將士,成為了一個蠢貨!一個懦夫!”


    “放屁!你放屁!你有什麽資格評價朕!”不知道是藥物的作用,還是哥舒玄話語的刺激,阿史那支斤比之前顯得更加癲狂暴躁,不停的怒吼著。


    哥舒玄冷冷一笑:“你不承認?可笑,到今天你都不敢承認自己的過錯?大汗,請你回答我,坦利、赫思佳和雲千雪去哪裏了?我鬼鬥族七位長老、四位大將、六萬五千一百一十九名戰士,隨你來到聖唐,全部戰死疆場!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回到家鄉,可你的兒子、女兒、女婿,卻為何回去了?”


    “我們跟隨著你,跨過了雅庫特大草原,翻越了貝爾倫德山脈,穿行在茫茫無垠的鬼漠戈壁,一路殺到這裏。無論是西疆人,還是聖唐人,全都跪在我們的戰馬前瑟瑟發抖,甚至連偉大的帝都,也成為了我們的戰利品。可是,就在轉瞬之間,所有的一切竟都變了。為什麽,數十萬英勇忠誠的突厥戰士,在渭南平原被敵人無情圍殺,而你,卻躲在聖唐人的宮殿裏無動於衷?為什麽,在帝國生死存亡的關頭,你不選擇去勇敢的戰鬥,用敵人的血祭奠英雄們的亡靈,卻決定以自裁的方式令整個突厥蒙羞?為什麽?我的大汗?”


    此時,阿史那支斤的神誌已經開始陷入混沌狀態,根本聽不清哥舒玄的話,更無法做出回應,隻是痛苦嘶吼著,徒勞的掙紮。


    哥舒玄靜靜的凝視著他,自言自語的說道:“幸好那天我提前出手,用毒藥控製住了你,才沒讓你白白的葬身在火海之中。憑你的武功修為,足以成為世間最強悍的毒兵,也算是為突厥帝國做最後一點貢獻吧。”


    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小瓶攝魂砂,一邊用特製的藥液在碗中將其稀釋,一邊冷笑著:“咱們還得再快點才行,不然就趕不上帝都那場盛大的婚禮了。”


    -


    “魏相,之前你還說慕容雪肯定不會答應,”龔承澤略顯不滿地說道:“可如今呢?人家眼瞅要大婚啦。讓那小子當上駙馬,又得壓我一頭。”


    魏梓軒冷笑道:“慌什麽?你以為,娶那個七公主是啥子好事嗎?以後有他慕容雪頭疼的。”


    龔承澤頓時大感好奇:“怎麽,這裏麵還有別的門道兒?”


    魏梓軒笑笑,望向另一邊:“老田,你給承澤說說,好叫他安心。”


    禦史大夫田沐聞言,不慌不忙的說道:“李汐作為反王李熗的親妹妹,二人自幼一起長大,感情很深。她表麵上站在朝廷這邊,並與兄長決斷了關係,可實際上呢?私下裏一直都與李熗保持秘密來往。甚至……”


    龔承澤一愣:“甚至什麽?”


    “甚至,我懷疑,她是李熗在朝中的眼線。”田沐陰惻惻的說道。


    坐在另一邊的大都督殷誠毅同樣有些驚訝:“這麽誇張?帝君知道嗎?”


    不待田沐說話,魏梓軒幽幽道:“該讓陛下知道的時候,自會知道的。”


    聞聽此言,殷誠毅和龔承澤頓時恍然大悟,彼此臉上都露出了曖昧的笑意。


    身份特殊、行止隱秘的汾陽公主,根本就是一個絕佳的誘餌和陷阱,隻有把某人給套進來,他們才會去帝君麵前揭開答案。


    而那個某人,一開始是李江遙,現在則換成了慕容雪。


    龔承澤豎起大拇指,嘿嘿賊笑道:“還是魏相高明,兄弟們沒跟錯人。想來,田大人已經掌握了切實的證據吧?”


    田沐得意揚揚地應道:“龔將軍,沒有金剛鑽,田某怎敢做那瓷器活兒?汾陽公主的把柄,足以讓她跟李熗一起去見閻王爺。”


    殷誠毅捋捋胡須,琢磨道:“既然如此,那就應該好好的利用才行。是否可以憑此要挾李汐,讓她為咱們做些事?”


    “魏相正是這個意思。”田沐笑著說道:“僅憑私通反王叛軍的罪名,頂多隻能把公主下獄,卻連累不到新婚的駙馬。魏相和下官考慮,讓李汐再多發揮些作用,務必把慕容雪也一起拉下水。隻有這樣,才能剪除朝中的政敵。”


    龔承澤補充道:“還有那個老鬼董天星!一個他,一個慕容雪,還有正躺在牢裏等死的沈烈,這三人不除掉,朝堂永遠不可能咱們說了算。”


    魏梓軒微微頷首:“承澤說得沒錯。慕容雪和沈烈曾經擁戴帝君登基,功勞大、地位高,而董天星這老家夥近兩年也崛起迅速,深得陛下賞識。他們時時處處都與我等作對,實在可惡。不過,事情得一步步來。先除掉沈烈、再設法幹掉慕容雪,最後剩一個董天星,隨便怎麽弄他都無礙了。”


    “說起沈烈,還真是有點麻煩。”田沐冷哼道:“帝君好像很顧忌他似的,到現在都不下旨懲處。”


    殷誠毅道:“這也難怪。先帝在位二十多年,沈烈一直執掌北衙逆鱗司,脈絡根基實在是太深了。朝中很多大臣,甚至包括帝君本人,一提起沈烈,心裏都不免有些惶惶然。你讓帝君現在對沈烈使用霹靂手段,恐怕會很糾結。”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魏梓軒淡淡道:“就是那份密檔仍然沒有下落。不找到它,陛下也絕不肯把沈烈如何。”


    “那咱們就一直這麽拖著,任由他找機會翻身?”龔承澤有些迷惑。


    田沐擺擺手:“絕不能讓沈烈翻身!諸位,你們應該都很清楚吧?沈烈若是逃過此劫,必會出手報複。到那個時候,別說我們幾個,連帶我們的父母妻兒、親族故舊,恐怕沒一個能活命!”


    現任逆鱗司長史的話,絕非兒戲笑談。沈烈雖然已經不再是逆鱗司的首座了,但誰知道究竟有多少猶如亡命之徒的逆鱗司機暗探,仍對其忠心耿耿?


    心性狠辣的活閻王,搞幾樁滅門慘案,就跟玩兒似的。


    可問題是,在座的四個人,誰能跟沈烈玩得起呢?


    殷誠毅眉頭緊鎖,沉聲道:“不行,必須得想出一個妥當的辦法來,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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