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雯放下酒杯,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歪著頭看向李江遙:“大都護,您在想什麽呢?”


    李江遙回過神來,心念一動,笑道:“哦,我剛才忽然記起一事。前天聽汾陽公主提起,近來帝君要冊立皇後,好像你也在人選之中,對嗎?”


    這一招反守為攻,頓時令程家人再次略感尷尬。


    一個即將有可能成為皇後的大家閨秀,跑來陪外男飲酒,這若是傳揚出去,別說入主後宮了,光是坊間恥笑,就足夠讓鎮國公府抬不起頭來。


    程東被嘴裏的酒嗆得連連咳嗽,漲紅了臉道:“大都護所言沒錯,左相他們推薦了舍妹……咳咳……她……咳……”


    程雯看上去遠比她那些兄弟們從容淡定,笑道:“怎麽?莫非大都護也有要推薦的人選?”


    李江遙擺擺手:“我沒有。”


    “騙人。”程雯笑著白了他一眼:“惠妃娘娘是您結拜兄弟的妹妹,您能不推薦她?”


    “真沒騙你。”李江遙聳聳肩:“我的品階不夠格,想推薦也推薦不了。”


    聞聽此言,程雯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來如此,我倒是把此事給忘了。不過,明天就是朝議了,到時候大都護的意見,肯定也舉足輕重呢。”


    李江遙微微一愣:“朝議?你是說,明天早朝要討論冊立皇後的事?”


    程東接口道:“大都護有所不知,冊立皇後的討論,應該是在早朝結束之後。帝君回宮休息,禮部召集參加朝會的官員一起討論所有推薦人選,最終形成三到五人的名單,呈送禦前,由帝君親自選定。到時候,還要請大都護多為雯兒美言幾句啊。”


    李江遙眨巴眨巴眼,看了看坐在旁邊一臉純真的程雯,似乎明白了什麽。


    在鎮國公府看來,朝中大臣公議皇後人選,無論出於什麽樣的立場,李江遙都不可能支持程雯。說不定,他還會因為蓮姬的問題,故意挑刺刁難,讓程府千金在第一輪就落選。


    眼下李江遙是鎮疆軍的大都護兼水軍都督,手握重兵、聲名顯赫,在朝堂上的分量不言而喻。他一句話,不少人都得仔細掂量掂量,真敢站出來直言反對的,幾乎沒有。


    哪怕是貴為尚書左仆射的魏梓軒,也不行。


    因此,程家必須在朝堂公議正式開始之前,把這個潛在的隱患解決掉。


    那麽該如何解決呢?


    對於現在無兵無權的鎮國公府來說,他們能做的,無非紅臉白臉相互配合,唱一出戲。


    於是,就順理成章的有了今天這場酒宴,而同時程雯又意外現身作陪,還在殺害老國公的刺客這件事上,恰到好處地被少國公程東攔住。


    如此一來,一個隱晦且巧妙的信號,就這樣不著痕跡地傳遞給了李江遙:我們知道仇人蓮姬被你窩藏了。不過,程家內部的意見有兩種,一是追著不放,一是讓它過去,希望大都護明天能夠高抬貴手,咱們彼此雙方各自安好。


    想到這裏,李江遙先是大有深意的看了看程東和程雯,然後無奈的搖搖頭,苦笑道:“我是隻懂打仗的大老粗,替帝君把關選媳婦,真的是幹不來。美言之語,我未必會講,但可以保證絕不搗亂,行嗎?”


    程雯嫣然一笑,望向兄長,程東則起身拱手道:“如此就多謝大都護的恩情了。”


    -


    翌日早朝,百官雲集。


    帝君李炳略微處理了幾樁要緊的政務,便結束朝會,起駕回宮。


    等他離開,禮部尚書走出朝班,先向魏梓軒等幾位重臣施過了禮,然後朗聲宣告,討論皇後人選的會議正式開始。


    禮部官員手捧著卷冊,將皇族和重臣推薦的四十八位候選閨秀的來曆背景、家世籍貫、祖上功績一一介紹給眾人。


    厚重的資料,大約讀了半個時辰才結束。完事之後,禮部尚書又向朝臣們講解了評議的基本規則:


    候選閨秀曾祖以下直係親屬中,有作奸犯科者,退。


    候選閨秀曾祖以下直係親屬中,有傳續惡疾者,退。


    父母親族有背國逆舉者,退。


    兄弟姐妹有品行不端者,退。


    閨秀本人有不通文理、疏於女工或風評不佳者,退。


    百官參與朝堂公議,無列證之責、無因言獲罪。但凡心存質疑,皆可當眾直言,旁人亦可反駁辯證。


    候選閨秀最終依照家世高低和質疑者多寡,確定排名,前五位記入金箔選冊,呈送禦覽。


    李江遙一邊聽禮部尚書講解規則,一邊暗暗留心朝臣們的反應,尤其是魏梓軒一係的官員黨羽,都被他瞧了個仔細。


    那些人顯然是有備而來,一個個躍躍欲試,恨不得立刻撲上去把候選閨秀們大卸八塊。


    當然,他們要幹掉的人當中,絕對不含鎮國公府的千金大小姐程雯。


    事情誠如李江遙所料。禮部尚書一宣布百官開始公議,頓時就有七八位大臣跳出來,矛頭直指幽州大儒李穆的妹妹李香凝和開雲侯爵千金燕怡珺。


    那些家夥也不知道從何處找來的黑料,從兩位候選閨秀的爺爺輩算起,要麽是妄議國政、要麽是諷刺朝廷、要麽是貪汙軍餉、要麽是欺男霸女。總之,李家和燕家被貶斥得體無完膚,簡直就是兩個罪大惡極的土匪窩。


    當然,也有一些跟李家燕家關係不錯的大臣,肯站出來幫著說點公道話。不過,這隻能對部分指控加以駁斥,有些連他們都從未聽聞的罪行,也不好強行掰扯。


    輿論往往就是如此。


    三人言之成虎,一件事講的人多了,並且都言之鑿鑿,很容易影響到圍觀群眾。越來越多的朝臣漸漸信了那些指控,紛紛表示李香凝和燕怡珺不適合進入金箔選冊。


    就這樣,程雯的兩個強勁對手,毫無意外的提前落榜。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公議進入到了相對無聊的階段:除馬芸芳、慕容靈、李溱和程雯之外,剩下四十二位候選閨秀都多多少少存在些問題,文武官員們各抒己見,又陸續淘汰了三十七人。


    按照公議規則,剩下的這九個人隻需進行排序即可,前五名自動晉級,交由帝君親自挑選。


    不過,如此一來的話,在身份最尊貴的前五人之中,仍然有三個能夠直接威脅到程雯的人選,即淑妃馬芸芳、惠妃慕容靈和林州郡主李溱。


    這對於尚書左仆射魏梓軒而言,可是不夠穩妥。


    他輕輕咳嗽一聲,同時給禦史王宏遞了個眼色。王宏接到信號,大步走出朝班,朗聲道:“我有話說!”


    禮部尚書先是看了看魏梓軒,然後對王宏道:“王大人請直言。”


    王宏從袖中拿出一本折冊,當眾晃了晃,說道:“廣興郡王李成祿多年來與反賊喬隱過從甚密,還以王府的名義,收錄編撰了喬隱的詩集,乃逆上之舉!”


    此言一出,整個朝堂頓時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


    廣興郡王在皇族之中沒什麽顯赫聲望,可是那位喬隱喬楚城卻是響當當的人物。當年他喝酒喝大了,揮毫潑墨,一口氣寫了一百零八篇嘲諷先帝李成武的詩,震驚天下!


    沈烈連夜率領北衙逆鱗司把喬家抓了個遍,喬隱本人也自此徹底消失,不知是不是被沈長史給秘密處置了。


    如今王宏爆出大料,說李成祿居然收集了喬楚城的詩集,這還了得?!


    安國公爵尉遲效,是林州郡主李溱的舉薦人,他一聽到這個情況,頓時就不淡定了,連忙追問:“王宏,你可不能胡言亂語啊,你揭發廣興郡王,有證據嗎?”


    王宏笑笑:“安國公,沒證據,下官敢指摘皇族嗎?這是廣興郡王府印的《楚城詩集》,上麵還有老王爺的印章和親筆落款,您過過目?”


    尉遲效快步上前,從王宏手中接過那本折冊,匆匆的翻了幾眼後,麵帶尷尬的對眾大臣說道:“我……我……我也不知道還有這件事啊。唉!”


    魏梓軒冷笑一聲,哼道:“既如此,那還有什麽好說的?林州郡主,退!”


    禮部尚書答應一聲,朗聲喝道:“記,廣興郡王私印反賊喬隱詩集,屬背國逆舉。李溱,退——”


    隨著他的話語,禮部官員在名冊上落筆記錄,同時還有內侍摘去了架子中寫有李溱名字的牌子。


    李江遙饒有興致的瞧了瞧木架上剩餘的八麵名牌,笑著對旁邊一名武官說道:“好快啊,隻剩八個人了。你猜誰的希望比較大?”


    “末將當然希望淑妃娘娘能成,”武官笑道:“大都護,我是南軍出身,一直在馬大統領的麾下效力。”


    “哦,難怪了。”李江遙笑著點點頭:“你支持淑妃,那想必也有人支持惠妃啦。”


    武官應道:“您說的一點兒沒錯。咱們軍方,基本上就是這兩位娘娘的支持者。無論馬大統領,還是慕容統領,都深得將士們愛戴。”


    李江遙微微頷首,心道:對於聖唐軍方來說,能由自己人當上皇後,以後自然好處多多。而馬芸芳和慕容靈雖然背景家世無法跟程雯相比,不過卻都已經給李炳生了孩子,聽說夫妻感情也還不錯,中選的機會同樣很大呢。


    誰知,他正兀自盤算的時候,禮部尚書忽然喝道:“淑妃惠妃,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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