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護,咱們不是渡江去丹陽嗎?”護衛隊長韓文浩好奇地問道:“從揚州乘船一直往下遊方向去,是叛軍控製的江陰啊。”


    李江遙看他一眼,笑道:“不然呢?你以為我讓你們都換上普通百姓的裝束是為了什麽?”


    聞聽此言,韓文浩撓了撓頭:“您又騙徐帥。他還以為咱們是直奔丹陽,與杜將軍匯合,誰知您卻打算繞去江陰。大都護,您不到前線坐鎮,無礙嗎?”


    “放心啦,”李江遙擺擺手:“杜建、熊雲傑他們早都已經是沙場老手了,打突厥人都沒問題,更何況江南叛軍。目前葉榮成把他的主力排在了常州到湖州一線,盤算著依托太湖水網實施防守,而常州城本身的兵力並不多,大概也就隻有五六萬人。杜建他們三個軍在丹陽那邊足足十四萬兵馬,且占據著主攻優勢,所以有沒有我都一樣。”


    韓文浩忍不住問道:“那咱們去江陰幹什麽?”


    李江遙望向薄霧蒙蒙的江麵:“當然是去刺探敵情。我想深入叛軍後方,仔細了解一下他們的真實狀況,好為後續階段幾個軍團聯手圍攻杭州做些功課。”


    載著李江遙他們的大船於江麵上徐徐前進,最後停靠在了距離江陰五十裏的圩塘渡口。


    這個地方,名義上還在叛軍的控製下,但是因為葉榮成之前已經命令麾下兵馬向後收縮,所以此處目前由一些當地官府組織起來的鄉勇民兵負責把守,整體上戒備非常鬆懈。隻要不是鎮疆軍大舉出現,他們斷然不會有任何反應,更懶得刁難那些來往大江南北的普通商旅百姓。


    李江遙裝扮成富家公子的模樣,帶著十幾個變作仆從小廝的白袍軍高手離船登岸。剩下還有五十多名護衛,則以船夫苦力的身份作為對外掩護,暫時停留在圩塘渡這邊,隨時準備提供接應。


    圩塘渡口,位於常州城北麵三十裏,而杜建的大軍則在常州西北方向八十裏外的丹陽,因此這裏已經處在敵我兩軍主戰場之外,暫時不會受到戰火波及。


    李江遙計劃,他們從圩塘出發,一路朝著東南走,插到常州防線後方的廣闊區域,實地了解那邊的軍備和民情。


    定好方向,一行十幾人便騎上隨船帶來的民間馬匹,揚鞭疾馳,花了差不多半天的工夫,在太陽下山之前,抵達了一個名叫壩頭凹的小鎮子。


    說實話,他們今天走的路程並不算遠,可這一路上居然經過了七八條大大小小的河流。河麵稍窄一點的地方,靠木橋石橋通行,河麵略寬闊些的,就隻能依賴河船擺渡,既費時又費力。


    由此不難看出,大江南岸這一帶的地形,河流縱橫,水係極為發達,非常不利於騎兵快速挺進和大兵團轉移運動。


    李江遙特意叮囑眾手下,路上都要留心,仔細記錄好周圍的地勢特點,回去盡量豐富全軍作戰地圖的內容。


    夕陽西下,眾人在壩頭凹落下了腳。韓文浩親自出馬,挑選了一家看上去還算排場的客棧,讓大夥吃飯休息。


    李江遙見客棧樓下的飯堂挺熱鬧,不少南來北往的客商都在這裏用餐聊天,甚至還有十多個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子陪座飲酒、嬉笑閑談,不由得好奇心大起,也挑了一張幹淨桌子坐了下來。


    店小二一看李江遙全身的穿著打扮,再加上旁邊四名高大魁梧的隨扈保鏢,就知道他準是有錢的貴人豪客,於是連忙上前殷勤招呼,又是沏好茶,又是端果盤,差點還要叫姑娘過來伺候。


    李江遙笑著攔住了小二,開口道:“你們這小地方,居然連吃飯也有陪侍的女子,挺氣派呀。平時都這樣嗎?”


    “不瞞公子說,我們壩頭凹雖然小,可是地位不低啊。”店小二語氣有些驕傲:“這半個江南的絲織綢緞,皆要先匯聚在咱這個地方,厘定好價錢,然後才會販往全國。所以平日裏,南北客商絡繹不絕,連打仗都影響不了,您說,能不氣派嗎?”


    李江遙除了領兵作戰之外,最關心的事就是絲路貿易,因此不禁大感好奇:“壩頭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大批的綢緞生意為何先要匯聚於此?而且怎麽厘定價格?是有官府出麵介入嗎?”


    店小二把巾帕往肩上一搭,笑著說道:“公子,聽您口音應該是北方來的吧?您不曉得,我們這個地方,自古以來就是絲綢名鄉,江南各府很多了不起的手藝師傅,全都是從壩頭凹走出去的,根子就在此處。”


    他給李江遙斟了盞茶,繼續道:“更了不起的,是鎮子上住著江南首富嚴老爺。他乃是江南各地幾十家綢緞行會公推的總把頭,要不然怎麽能在我們這兒厘定價錢呢?”


    “嚴老爺?”李江遙有些疑惑:“大名叫啥?”


    店小二應道:“嚴崇喜呀,您沒聽過?”說著,他左右瞧了瞧,壓低聲音道:“據可靠傳聞,嚴老爺跟輔國大將軍嚴慧清還沾著親呐,好像是嚴老將軍的侄孫。”


    李江遙哦了一聲,旋即又道:“不對啊。你說的這個嚴老爺若是跟朝中的大將沾親帶故,難道不怕被叛……被晉軍收拾排擠嗎?”


    “那怎麽可能?”店小二聲音壓得更低:“聽人說,叛軍關照他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收拾排擠?”


    李江遙反應過來,問道:“莫非他投靠了叛軍?”


    店小二顯然不太願意談及這個話題,趕緊應付道:“嗨,您看我這多嘴的,也談不上什麽投靠不投靠。咱老百姓嘛,扛著一個腦袋,就是幹活吃飯、繳稅納捐,誰來不都一樣?剛才光顧著瞎扯,都耽誤您老點菜啦。”


    李江遙淡淡一笑,也止住了這個話題:“就是,管他那麽多幹嘛?這樣,菜我也不點了,你給我看著安排,四冷四熱,有葷有素,外加一大碗酸辣湯,一壺好酒。另外,旁邊再給我開一桌,同樣的菜式,招呼我這幾個夥計。”


    說罷,他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撂在了桌上。


    店小二高興的答應一聲,連忙收了銀子,然後手腳麻利的擦了擦旁邊的桌子,請韓文浩幾人坐下,接著便一溜煙兒地跑去後廚安排。


    對李江遙而言,嚴崇喜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他費心。莫說那家夥所謂江南首富的名頭實屬吹牛,哪怕真的就是首富,在執掌數十萬大軍的一方諸侯看來,也不過一介錢奴罷了。


    至於說嚴崇喜投靠叛軍的問題,更屬正常。就如店小二方才說的那樣,在刀槍麵前,哪個老百姓敢不低頭?嚴崇喜今天能乖乖聽李炤的話,明天也能乖乖聽李炳的話。


    隻要他不是勾結外族,甘當出賣自己國家和百姓的漢奸,李江遙認為都能理解原諒。


    片刻工夫,酒菜上桌,李江遙讓護衛們不必拘束,隨意享用,自己也悠閑自在地獨酌起來。幾名年輕美貌的青樓女子見他獨自一人,原本還想著主動靠上來招呼陪酒,可是被旁邊的韓文浩眼睛一瞪,頓時嚇得望而卻步。


    李江遙見狀,忍不住搖頭苦笑,同時也想起了曾經跟他一起征戰西疆的好兄弟林楓。


    那位年輕的參謀將軍,忠心耿耿、一身正氣,最忍不了的事情,就是主將接納西疆國王供奉的美女。為此,他沒少以軍法官的名義,點名提醒李江遙、徐友長和杜建他們,一點情麵都不留。


    後來,突厥大軍入侵,為了掩護戰友杜建撤退,林楓舍身斷後,最終壯烈犧牲在了西疆戰場。


    如果林楓還活著,那該多好啊。李江遙端著酒杯,默默地想著:小林的故鄉就在江南,他若是能率兵歸來、衣錦還鄉,心裏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想著想著,李江遙的眼圈微微泛紅,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同時暗下決心:等掃平了叛軍,就在林楓的家鄉給他立一塊英雄碑,再從林氏宗族的子弟當中,選出一個好娃娃,過繼為林楓的子嗣,往後他李江遙親自培養,教其讀書習武,傳承林楓後裔。


    正在琢磨的時候,旁邊不遠處的一桌客人好像為了什麽事情忽然爭吵起來,李江遙略一愣怔,旋即暗中運轉內力、功聚雙耳,仔細傾聽那邊的動靜。


    隻聽其中一個中年人拍著桌子喝道:“你懂什麽?老子就是本地人,難道還不比你清楚壩頭凹的事?他姓嚴的究竟怎麽發的家,你看他有臉對外講嗎?”


    同桌一位年輕公子搖著折扇冷笑道:“還能怎麽發家?嚴老板是遠近聞名的絲綢大商,東南一十六府的行會把頭全都敬佩他的為人,這才推舉其做了總把頭。老劉,你可別嫉妒人家有本事。”


    “我呸!他有個屁本事!”老劉氣道:“論手藝、論買賣,別說東南十六府,就算是在小小的壩頭凹,嚴記當年也根本排不上號!”


    同桌另一個長者勸道:“行啦,劉賢弟,少說兩句吧。咱們兄弟劃拳吃酒不好嗎?”


    老劉顯然是動了火氣,兀自嚷嚷道:“你們害怕嚴崇喜,我劉登不怕!他當初勾結倭賊,把那些還不起債的可憐人販賣到闊海去當牛做馬,如今又借著官府的勢力,大肆吞並鄉民的田地,斷了百姓活路。怎麽?很光彩嗎?”


    李江遙心中一動,下意識地轉頭望去,恰好看見劉登身後的一桌忽然站起幾個大漢,為首之人滿臉橫肉,抬手一掌便拍在了劉登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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