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越來越多的生活片段傳入遁一腦海中,本來感到十分陌生卻又熟悉的感覺,最終那份陌生感在漸漸消失。


    “阿爸…阿媽…阿姐…阿弟…”


    遁一泣不成聲。


    遁一已經想起了這些片段裏的所有人。那些全部都是他的家人。


    他恨不得馬上衝出去,立刻要找到他們。


    隻是,他想起了師父的話,那一年的大水,已經讓很多人家破人亡。而自己的母親,卻早已是……


    “不……”


    遁一腦海裏又衝入一些記憶片段,一股洪水濤勢迅猛的將房屋推倒,一個黝黑的漢子抱著兩個孩童,在渾黃的水裏掙紮著。那黝黑的漢子望向抱著遁一的婦人,眼中充滿無奈的絕望之色。又一股勁流衝來,隻剩下一片模糊。


    坐在石墩上的遁一像是被抽光了氣力,唯有滿麵的淚痕。


    一旁的老人賀祥麟手上的動靜未停止。雖然解封了遁一今世的記憶,往生的記憶也將會隨之而來。隻是那往生的數世記憶龐大,饒是老人賀祥麟自己,都不敢保證自己能吃得消。更何況現在除了體魄強健一些之外,別無他法的遁一。


    老人賀祥麟持續的發勁,感覺身子早已有些虛浮。平時主修內家的他,一天打上兩個時辰的拳,渾身上下都不會有一地汗水。可現在,他額頭上已經開始滲出密汗了。


    “轟!”


    畫風突轉,遁一感到腦子裏被砸入了一座大山,嘴角眼角瞬間被震出血絲。


    “吾不甘,還有那萬裏風華路未入版圖,吾死不瞑目!”


    一個富麗堂皇的大殿內,滿是錦羅綢緞鋪開的床榻之上,有個相貌堪堪中年的男子,生的是高鼻闊堂,一雙劍眉如刀劍般直入人心,深邃的眼眶更人讓人不敢正視。隻是他喊出這一句話,早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一世榮華富貴,終是黃土骷髏。


    然後又是數段片段傳入,本來腦海裏就像平地驚雷起的混亂,此刻更是不堪重負,幾欲爆裂。


    “爺,讓奴家用煙袋再拖幾個人陪我們,奴家就隨您去。”


    一個靚妝豔抹的女子,拿著一把金黃的大煙袋,替奄奄一息的人扶好躺姿,轉身又朝著一片刀光劍影中奔去。奔走一步,那女子又施施然轉頭,衝著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人淒然一笑,擺動青衣,決然而去。


    “胭脂……”


    石墩上的遁一幾欲泣血。


    “王兄,你既要殺我夫君,那我便當那不忠不孝之人,今日便隨我夫君一起。”


    頭戴金簪玉環,氣質雍華的女子,站在那斷頭台上,衝著高高在上的金衣男子,毅然決然的說到。隨即,俯下身段,為那跪在斷頭台上,帶著枷鎖的男子撫了撫淩亂的發髻。


    “小倩,你怎是這般癡傻!”


    跪在斷頭台上的男子,眼中帶有欣喜,更多的卻是悲痛。


    石屋外和風絢爛,鳥兒不住的歡快啼鳴,薰風吹過,就連剛發出枝芽的枯樹,都忍不住的雀躍。


    石屋內卻是冰冷一片。


    老人賀祥麟額頭早已是大汗淋漓,幾欲撐不下去。他更擔心的是,遁一能不能撐得下去。


    直至後來老人一個脫力,倏然倒在石墩旁。


    遁一那腦海的片段卻未停止。


    良久,當石屋外的風停住,石屋內仍是靜寂。


    “哎!”


    遁一心內一陣歎息,他此刻想動,身子卻早已疲乏不堪,一絲力氣都沒有。


    倒是對於自己往生的記憶,全部都已了然。


    一世生匪不逢時,義字尚需插兩肋。馬大煙袋怒黛眉,伉儷自古無命歸。


    二世文略欲滔天,帝王終是攔路虎。半生榮華小倩隨,一骨化枯佳人灰。


    三世俠盜福蒼生,神龍終是不見名。沽名釣譽惡人替,玲瓏百折也難回。


    四世庶民遭亂世,一生疾苦無人訴。蘇娘哭啼終日伴,夕陽荒塚有兩叢。


    五世鰥寡加孤獨,隻覺此生長悠悠。他日若得知心人,當把盞酒話天明。


    隻是後來的幾世夭折,記得不那麽清晰了。


    當屋外鳥兒重又啼鳴之時,石墩上的遁一稍稍恢複了些體力,麵龐上血淚痕跡仍在,麵色發白,眉宇之間的豎紋,好似又加深了一般。


    “師父!”


    遁一睜開眼,看到還躺在石墩旁的老人賀祥麟,不禁一陣驚呼。拖著疲態的身子,連忙俯下身子抓向老人的手臂,觸手卻是一片冰涼。


    好在,遁一將手指搭在老人的脈搏之上,脈搏跳動隻是稍微有些緩慢而已,其他並無大礙。


    遁一想到後頸處那傳來看似磅礴,實則柔綿的大力,是師父在為自己源源不斷灌入真氣。


    內修之人,最看重的就是真氣的修煉。真氣猶如人體的血液一般,血氣足,則人至剛。真氣足,則人至強。


    想到師父為了自己的安危,竟不顧自身危險,將真氣源源不斷的灌輸給自己,遁一鼻尖又是一陣酸楚。


    將老人賀祥麟慢慢扶坐起來,遁一也不顧自己本就疲態的身體,心念合一,開始全力的調動起身體的每一處真氣,向老人灌去。


    “呼~”


    在遁一的真氣灌輸下,老人賀祥麟不時便長舒一口氣,身上的生機慢慢變盛。


    隻是遁一本就蒼白的麵孔,更是無一些血色,雙眸已經開始有些無神。


    “癡兒,停下吧!”


    老人賀祥麟醒轉過來,第一時間就出聲製止遁一。


    遁一的手仍未停下,如豆粒般的汗水從額頭不住的滴落,將身下的一片土地打濕一片。


    老人賀祥麟見說完之後,遁一仍是未停下來。便不再言語,隻是靜靜的憋著勁力,混上上下的氣息開始遊走開來。


    “呔!”


    老人賀祥麟一聲輕呼,本來為他灌輸真氣的遁一瞬間被震開,留下遁一一臉的不甘。


    原來老人將渾身上下真氣調動,封住了背後的脈門。而遁一輸出的真氣,遇到了無門之境,自然是原路返回,將遁一自己震開。


    “師父,我沒事兒的,讓我在為您輸些真氣。”


    遁一聲音無力,被震開後從地上硬是掙紮著怕了三四次才堪堪坐穩,衝著老人賀祥麟說道。


    老人賀祥麟伸手一召喚,遁一便到了老人跟前。


    抹著遁一眉宇間的豎紋又有加深的跡象,老人臉上說不出喜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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