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段蘇木都被剖開,裏麵封著的都是珍珠、犀珠、瑪瑙珠。


    縱然封在了蠟中,無法搖動,但是隱隱有珠光寶氣,透蠟而出,讓這陰沉的天色都增了光彩。


    蘇名泉嘖嘖讚歎:“大爺,咱們棄了堡寨吧。”


    劉博玉抓著一把瓜子,“哢哢”地磕,一邊磕,一邊說話:“你不懂,堡寨是咱們的根,丟不得,再說海上也不太平,萬一遇到風浪,連船都沉了。”


    蘇名泉挖出一大團蠟,摳出來兩粒滾圓的珍珠:“這辦法,誰想出來的?厲害。”


    劉博玉笑道:“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市舶司如此苛刻,下麵的商人自然也有自己的道,隻要肯花銀子,就能打聽出來。”


    別說幾粒珠子,就連禁榷的玳瑁、象牙、犀角、珊瑚,他們都有辦法帶回來。


    蘇名泉把珠子挖了滿桌,劉博玉看的心情大好,笑眯眯道:“賞你一顆,拿去玩吧。”


    “那我挑一顆好的。”


    “都是好的,顆顆都是寶珠,那幾個人身上的象牙取了嗎?”


    蘇名泉挑出來一粒,對著天光看了看,塞進懷裏:“取了,死了兩個,這回的騾子不好用,要不是他們露出馬腳,船也不會扣下,大爺,我有個想法……”


    劉博玉一聽他要長篇大論,立刻從小幾上撿起一塊桂花糕,塞進了他嘴裏。


    蘇名泉有了吃的,咀嚼兩下,就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又拿一塊:“好吃。”


    劉博玉磕著瓜子,漫不經心地想:“騾子不用在寬州,這總行了吧。”


    隨後他又想:“程三爺這一架打的妙,省了我不少事,就把這一船貨要回來了。”


    程家上下,也都覺得妙。


    程泰山去王知州府上賠禮道歉,賠償了無數的珍貴藥材,外加一桌席麵的錢,他做為認錯的一方,絲毫感覺不到屈辱和氣惱,所到之處,喜氣洋洋,隻差幾隻喜鵲幫他鳴叫。


    作為接受賠禮的王知州一方,也沒有獲勝的喜悅,眉目之間全是愁容,心中和杜鵑似的日夜哀鳴啼血。


    而程知府在外不便公然的歡欣鼓舞,還要在王知州麵前做小伏低,替兒子賠禮認錯,回到程府,才是真正人逢喜事精神爽,破天荒對著程廷生出許多父愛。


    他見了程廷必叫“好兒子”,一雙蒲扇般的巴掌也在曾經的“孽障”身上反複摩挲,把程廷摸的毛骨悚然,不敢出門。


    直到別頭試的龍虎榜張貼到寬州,程廷榜上無名,程泰山的慈父形象才轟然倒塌,本就不多的父愛化為烏有。


    他火冒三丈,衝到程夫人麵前,把人高馬大還在撒嬌的程廷薅了出來,錘的程廷哭成了活驢。


    更令程廷痛苦的是,他的慈母也忽然變成了嚴母,並沒有把他從父親的巴掌底下救出來,反而在一旁冷眼旁觀。


    “我要離家出走!我要跟你們斷絕關係!”


    他一邊哭喊,一邊想,真是世態炎涼,不就是榜上無名嗎,他本來也不愛念書啊。


    王知州這時候臉上才露出了一點笑意——別頭試對考生格外優待,十中取一,程廷苦讀了這麽多年,就是蠢成豬也該考上了。


    程廷在家裏鬼哭狼嚎之際,鄔瑾已經在準備前往京都,趕赴春闈了。


    今年寬州無秋糧可運送,進京的考生要在九月二十一日,和寬州啟明錢莊的商隊同行,前往濟州,再在洛水換其他商隊進京。


    九月十九日,鄔瑾從知府衙門領取了考貼,收在趕考的竹箱籠內,前幾日鄔意從書坊中買了一麵小小黃布旗子,上書“奉旨趕考”四個字,也插在了竹箱籠上,說插上旗子,就不會遇到山賊。


    鄔母的包裹已經打了兩三天,直到今天都還沒打好,拿出來放進去,放進去拿出來,少了怕鄔瑾受苦,多了怕鄔瑾背著累,十分為難。


    眼看著再過兩天就要啟程,她這包裹卻是越收拾越亂,幹脆先推著鄔父去換銀票——有了銀子,缺什麽就買。


    餅鋪隻剩下鄔意一個人看守,忙的團團亂轉,整個家裏,似乎隻有鄔瑾還鎮靜著。


    九月二十日,鄔瑾還和往常一樣,寅末時起了床,穿衣梳洗,燒火煮水,等鄔父鄔母起來,給他們舀了熱水洗漱,又在鍋中煮米熬粥。


    鄔母揭開壇子蓋,去夾鹹菜,忽然失手打了壇子蓋。


    明日鄔瑾就要遠行,這一碎便是不吉之兆,鄔母想起上一次春闈時的慘劇,登時五內俱焚,膝蓋一軟,恍惚著跪了下去。


    地上冰涼一片,膝蓋一觸地,她立刻回過神來,就見鄔瑾已經走了過來,攙扶她在椅子上坐下:“阿娘,我來。”


    他蹲身收拾了瓷片,拿笤帚掃幹淨地,歸置好笤帚,走到鄔母身邊:“阿娘,您哪裏不舒服?我陪您去看大夫吧。”


    鄔母搖頭,把心頭異樣壓了下去:“不是,剛剛我又拿蓋子又拿筷子,一時弄混了。”


    她錘了錘膝蓋:“老了,活到這個年紀,就由不得自己,心裏再要強,身體也吃不消了。”


    鄔瑾伸手替她捂著膝蓋,笑道:“那您今天就歇著,我正好心裏慌,您跟爹一起去趟廟裏,給我拜一拜,求個平安符戴在身上。”


    提起此事,鄔母倒把方才的不祥之兆忘了,一拍大腿:“我差點忘了。”


    她趕緊站起來,又去夾鹹菜,放在砧板上切成絲,揭開鍋蓋攪了幾下,衝著外麵大喊:“他爹,叫老二起來!吃了早飯,我們就去廟裏拜拜,讓老二看著鋪子。”


    鄔父坐在小輪車上劈柴,也是心神不寧,把柴火劈了個亂七八糟,聞聲剛要叫鄔意,鄔意自己就開門出來了,睡眼惺忪的洗漱:“阿娘,我想吃雞蛋。”


    “我看你像雞蛋!”


    一家人坐在桌邊,就著鹹菜絲喝熱粥,吃雞蛋,吃過之後,鄔意去餅鋪幹活,鄔母推著鄔父,匆匆跑去寺廟,想求個好兆頭。


    鄔瑾看著天色,是個晴朗天氣,便在天井撐開竹竿,將昨晚漿洗好的衣裳晾上,擦淨手出了門。


    他先去了李一貼的藥鋪,李一貼不在,隻有弟子唐百貼在,百貼因為醫術突飛猛進,診金也隨之高漲,等閑人家,不會找他出診,因此在鋪子裏看醫書。


    另有兩三個摯藥的小郎,正在給膏藥貼簽子。


    唐百貼在前往十貼的道路上停滯不前,寸步難進,仿佛是千江萬水,積蓄到了緊閉的閘門前,就是衝不出去,見到鄔瑾,沉聲道:“你來了,過來,我給你把個脈,不要錢,偷著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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