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聆風細看劉博玉的一舉一動,片刻之後收回目光:“坐。”


    劉博玉連忙謝過,把自己收攏成一個長條,折放進下首的圈椅中。


    不舒服,這椅子怎麽會如此令人不適?


    他一麵暗暗挪動屁股,一麵等著莫聆風開口,表明此次會麵的意圖,最好是莫聆風回心轉意,不管他是用騾子還是馬。


    然而莫聆風沒開口,麵無表情,隻是凝視他,看的他心裏發毛。


    他一張笑臉也端不住了,低聲下氣道:“不知道姑娘找小人何事?”


    莫聆風慢慢坐直了身體,問道:“你和王運生很要好?”


    劉博玉一時沒能想起王運生是誰,片刻之後才意識到這是王知州名諱。


    他連忙擺手:“小人哪裏敢和州官相提並論,不過是厚著臉皮,在知州麵前走動罷了,小人對姑娘的心,和對王知州一樣,姑娘若是不信,大可去看賬冊。”


    莫聆風垮了臉:“一樣不好,我不喜歡和他一樣。”


    劉博玉隨機應變:“不一樣,不一樣,小人對姑娘,還多一份仰慕之心。”


    他的麵目和神態配合在一起,像是一隻人畜無害的羔羊,悄無聲息驅趕著這屋子裏的肅穆。


    莫聆風似笑非笑,順著他的話柔和了麵孔,低聲道:“你真聽話,我送你一份大禮吧。”


    劉博玉一征,直覺這份大禮充滿腥風血雨,然而不敢不要——外麵站著雙殷,不必聯手,單憑一個殷南,就能把他放倒。


    而莫聆風又是被莫千瀾寵壞了的,性情古怪,行事也全無痕跡可尋,誰知道她會不會發怒,讓自己血濺三尺?


    “姑娘送的大禮,一定非同尋常,小人提前謝過姑娘。”


    莫聆風有點喜歡他了——識相,免去她許多的廢話。


    她從袖袋中取出一張竹紙,放到身邊小幾上,伸出手指在紙上點了點。


    劉博玉見狀,連忙起身,走到她跟前,雙手去取,又退後三步打開看了看,隨後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伸手使勁一揉眼睛,細細在看,看罷,兩個膝蓋不值錢地跪了下去。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他開始喜歡上莫聆風了——這是堡寨前往金虜的地圖,雖然隻有很小的一部分,但也足夠讓他省去無數麻煩,帶來巨大利潤。


    下一瞬,他心裏咯噔一下——如此巨大的誘惑,他要用什麽去換?


    他剛剛衝昏的頭腦,又清醒了過來,從地上爬起來,他緊緊攥住燒手的紙,坐回椅子裏,正色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莫聆風的右手手指,輪番在桌上敲了敲,發出響亮而且清脆的聲音:“拿王運生的把柄來換。”


    劉博玉皺了眉頭。


    莫家想動王知州了。


    是為了鄔瑾?


    可他舍不得王知州啊。


    他在王知州身上,下足了本錢,把王知州的把柄也拿捏的足夠,再換一個知州來,他就得重頭再來——新的知州是什麽人,願不願意在漏舶中吃上一碗飯,全不清楚。


    目光落在紙上,心裏更是舍不得。


    他剛在海上沉了一條船,損失慘重,船上不僅有二十個騾子,還有一整船的貨物。


    拿王知州換這麽一小張地圖,值還是不值?


    “值,”他在心裏做了權衡,“貪財的知州常有,地圖卻不常有。”


    況且莫聆風還怪好——她明明可以直接搶,卻還給了自己一張地圖。


    思考到這裏,他就停止了權衡,臉上重新有了笑臉:“都聽姑娘的,小人回去之後,立刻整理好送過來。”


    莫聆風歪著腦袋看他:“小心,不要食言。”


    “不敢,”劉博玉發自肺腑地做出保證,“當真不敢。”


    他鄭重告辭,滿麵春風從莫府出來,騎馬歸家,走到半道時,手背上忽然讓水珠砸了一下,抬頭一望,就見夜色暗沉,雨點毫無預兆砸落,以萬箭穿心之勢,打在身上、地上,蕩起一圈圈土腥氣。


    “駕!”他揚手一甩馬鞭,策馬就跑,直至家中角門前,大喝一聲:“開門!”


    門子趕緊將門全部打開,劉博玉不下馬,徑直打馬上石階,隨後彎腰俯身,從門框下鑽進去,踏花草、驚風月,不顧各屋逐漸亮起的燭火和不滿之聲,直將馬縱到了書房門口。


    他翻身下馬,將馬鞭拋給伺候的下人,大步流星鑽進屋中,伸手取下濕漉漉的巾帽丟在一旁,將有了兩分濕意的頭發往後一捋:“叫蘇名泉來!”


    他不急著換衣裳,而是從懷中取出那張薄而脆弱的竹紙,捧到嘴邊親了親,兩隻眼睛來回轉動,要找一個妥帖之處安放他的寶貝。


    他看著這些箱籠,都不是堅不可摧之物,隻能先放在書案之下的暗閣裏,小心翼翼拍了拍:“明天就給你換地方。”


    蘇名泉打著傘匆匆趕來,在廊下收了傘,一邊係衣帶,一邊往門裏跑:“大爺,出什麽事了,不會是船又沉了吧,這可真是流年不利!那麽多……”


    “閉嘴!”劉博玉大喝一聲,讓他閉上了烏鴉嘴,隨後眉開眼笑,脫了身上濕衣裳,抓下來一件道袍,“好事,是好事啊!莫姑娘給了我好東西。”


    “好事?她還能有好事?咱們挨上她,就沒好過。”


    “她給了我一條發財之路啊,”劉博玉決定對過去既往不咎,“往後就可以避開金虜、不,一小部分金虜,這樣的路,真不知道莫姑娘還有多少條。”


    “莫姑娘變活菩薩了?”


    “放屁!”劉博玉倒了杯茶,“我拿王知州的賬本子換的!”


    他的圓臉皺了起來:“真舍不得王知州。”


    蘇名泉不以為意:“我舍得,那個醜東西,嘴大胃口大,什麽都吃。”


    劉博玉罵他:“你懂個屁。”


    蘇名泉立刻道:“大爺未免太小瞧我了,您看莫府一個小廝,不過是在齋學裏伺候了幾年,那學問就敢去參加科考,還要和癩蛤蟆比試,我從小伴著您長大的,不說和您旗鼓相當吧,那耳濡目染之下,我也有幾分本事在身上,您看這回船上要是有我在,船就不會沉,還有……”


    劉博玉聽他又要把話頭扯出去二裏地,連忙將點心碟子往前一推:“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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