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一字一句聽明白了,替魏王“哎”了一聲:“魏王不如太子。”


    莫聆風“嘻”了一聲:“那可不見得。”


    程廷剛剛捋清楚的腦袋立刻又扭成了一團麻花,因為不知道為何“不見得”,更不知道這二位離著京都一個天南,一個地北的,為何又能“見得”。


    就憑幾張小報,就能看出這麽多東西來?


    小報他也天天看,怎麽他就隻看到了“鹽鐵使鮑正老當益壯,納妙齡女為第九妾”,“正店為避酒稅,假以果飲為酒”,“兵部員外職方郎東方權為女出頭,當街廝打女婿”。


    他至今掛念東方權是否打贏了年輕力壯的喬科,卻絲毫不記得小報上有寫東宮和藩王誰更聰明。


    鄔瑾解釋道:“魏王既能走到和東宮分庭抗禮的地步,不會蠢笨,隻怕也早已經洞悉此局,隻是他名不正言不順,想要走這條路,就不得不布局在寬州,日後一旦陛下要動,他便立刻成為陛下要用的一把刀,討陛下歡心。”


    莫聆風補充道:“然後順水推舟,掌握兵權,脅迫國朝廢儲君,立藩王。”


    程廷在炮仗聲中大發牢騷:“親父子,親兄弟,那麽多戲!”


    鄔瑾對他的牢騷一笑而過,繼續對莫聆風道:“皇帝不僅動了知州,連同轉運使、漕司、帥司、知府,一並輪換,正旦一過,立刻就會有黃紙下來,權利就像是竹,紮根越久,泥底下就越是盤根錯節,根脈相通,牽一發而動全身。”


    莫聆風問:“程泰山去哪裏?”


    “濟州。”


    程廷在嘈雜的炮仗聲中聽了一耳朵,覺得程泰山這三個字耳熟:“等等,你們說的是不是我爹?我怎麽不知道?我爹知不知道?”


    鄔瑾點頭:“已經告知了你父親。”


    程廷瞠目結舌,看看鄔瑾,又看看莫聆風,忽然想起程泰山前幾日忽然對他語重心長,說了一番讓他惜福、懂事的話,又說起他的親事,會盡快給他落定。


    想到這裏,他一拍大腿:“我爹這是不打算帶我去!濟州又不遠,他不帶我想幹嘛?想納妾?”


    他對著鄔瑾和莫聆風一拱手:“我先回去審爹,明日再聚。”


    說罷,他踢了踢大黃狗:“起來,家去!”


    一人一狗來的快,走的也快,穿過花園時,又讓殷南報複,追著丟了幾個地老鼠,無力還手,隻能一路狂奔,罵罵咧咧出了莫府。


    寒風漸大,又有片雪紛飛,煙花和炮仗聲漸小,莫聆風和鄔瑾回了九思軒花廳中。


    鄔瑾道:“新官上任,秉性不明,堡寨之中的情形,陛下恐怕還是疑心,隻是鞭長莫及,新官到此,也恐有陛下密旨,要掣肘於你,換你出堡寨。”


    莫聆風不以為意:“金虜兵臨城下,想要換我出堡寨,卻不知何人能驅使我莫家軍,種家慶深知各中情形,他一心為國,恨不能以身殉之,定會為我力守。”


    片刻之後,她忽然道:“我如今年紀不大,外人所見不過是一娘子軍,便已經憤憤不平,若是忽然得知寬州軍務已盡在我手,又會如何?”


    她起身走至窗邊,撐開窗格,看向窗外。


    花園中的熱鬧已經散去,窗外一片烏黑,隻有數盞燈籠次第照亮莫府,寒氣從窗中透出來,使得本就不暖和的花廳越發寒冷。


    她不畏寒,不在乎這一點風吹雨打,伸展雙臂,讓寒風將寬大衣袖吹的鼓起,飄在身後,好似展翅欲飛。


    月色不明,星光不亮,燈籠中的燈火宛如懸在夜色中的眼睛,注視著這個不再甘願隱姓埋名的少女。


    她要讓世人看到莫家又將旗幟插在了堡寨之中,要讓與莫家的故人、敵人,看到莫家並未隕落。


    “鄔瑾,我還要等多久?”


    鄔瑾起身走到她身邊,看她放下雙臂,躬身道:“還要等一等,等到金虜大舉來犯,等到決戰之日,等到陛下前腳將你替下,後腳又不得不封賞你,請你出征。”


    莫聆風扭頭對著他一笑:“你說的對。”


    鄔瑾談完機要事宜之後,便告辭離去,撐一把油紙傘,頂著風雪回到家中,家中安安靜靜,漆黑一片,他自廚房灶膛裏摸索出竹片,用火星點燃油燈,左手擒著燈,右手在上方攏住燈火,輕輕叩響鄔意房門。


    鄔意睡眼惺忪起來開門,讓寒風吹的一個哆嗦:“哥,你回來了。”


    鄔瑾輕聲問:“薑湯阿娘喝了嗎?”


    “喝了。”


    “阿娘有沒有傷風?”


    “沒有,”鄔意打了個哈欠,“哥你餓不餓?灶上有糖餅。”


    “不餓。”


    “我餓了,我去吃兩個。”鄔意袖著雙手,奔去廚房,讓冷風激出了三個噴嚏。


    鄔瑾拿著燈,進了後院,鄔父鄔母已經歇下,他站了片刻,見一切如常,就回到前院,見鄔意一手一個糖餅,跑回屋子裏,才回自己屋中去,脫衣睡下。


    他睡的不沉,窗外落雪之聲漸大,“沙沙”作響,積在地上,風時大時小,更聲打到寅時,他聽到了寂靜雪夜中傳來了鄔父驚慌的聲音。


    “他娘!”


    他立刻翻身坐起,趿拉著鞋,取下鶴氅,邊穿邊往外走,一手推開門,他彎腰將鞋提上,再直起腰時,就見院子裏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雪。


    雪還未停,他一腳踏入積雪中,趕至後院,借著雪光走到父母門口,低聲道:“阿爹,怎麽了?”


    鄔父連忙道:“你阿娘好像是高熱了,你快進來看看。”


    鄔瑾心頭一沉,連忙推門進去,雪光鋪了進去,他就著這一點亮光,火速走到床邊,伸手一探鄔母額頭,如火一般,立刻道:“我去請大夫。”


    話音未落,鄔母忽然渾身顫抖,呼吸急促,眼睛往上翻了起來。


    “老大!”鄔父驚叫起來,兩隻手撲上前去,掐住鄔母人中,“你娘抽起來了!”


    鄔瑾扭頭一看,見鄔母牙關咬緊,四肢僵直抽動,三魂七魄幾乎唬的散去。


    他心知請大夫一來一去,太費時間,匆忙取下來萬應膏,大力打開盒蓋,摳出來一大坨藥,往鄔母人中和太陽穴抹,隨後背對著鄔母蹲坐,將鄔母扯到背上,牢牢背住:“爹,被子!”


    鄔父爬過來,舉起被子搭在鄔母身上,又將被角塞進鄔瑾腋下,鄔瑾托起鄔母,往背上聳了聳,往外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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