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聆風大口大口吃了麵,小口小口喝完湯,熨帖的哈欠連天,低頭一看,月白色紗衫胸前有一點髒,是殷南沒有洗幹淨。


    她懶怠去換新的,幹脆脫下,隨後脫了鞋躺到床上,腦袋剛沾枕頭,就睡了個昏天黑地。


    一覺睡到天黑,她餓醒來了。


    手腳軟綿綿的爬起來,她後知後覺,感到渾身酸痛,撩起衣裳一看,淤青已經成了暗紫色,腰間那一塊更是慘不忍睹。


    她找來跌打損傷的膏腰抹了一遍,一邊抹,一邊疼的齜牙咧嘴,抹完後,殷南聞聲而入,給她倒上一盆水。


    她洗了把臉,換一身幹淨的天青色大袖裙衫,讓金項圈壓住衣襟,叫殷南給她綰髻。


    殷南擅割頭,不擅梳頭,縱然已經和奶嬤嬤勤學苦練,仍然隻會梳簡化過的流蘇髻,簡單綰上一髻之後,將左右餘出來的兩束頭發垂至兩肩,便算是好了。


    後營送來了晚飯——為慶賀此次戰功,種家慶大手一揮,讓後營專門做上幾桶羊肉飯,犒賞參戰的士兵。


    莫聆風吞吃了一大碗飯,喝了一小碗湯。


    吃過飯,她起身去看她的俘虜。


    俘虜關在後營一間雜房中,屋子裏堆放著一袋袋的豆料,沒有點燈火,隻有外麵的火光從沒有糊紙的窗戶上照進去。


    一個小兵目光炯炯地守在門口——澤爾斷了一條腿,又有刀傷和箭傷,守不守,他都爬不出來。


    小兵見了莫聆風,立刻中氣十足地叫一聲“將軍”,昂首挺胸,然而因為剛吃飽,挺的前凸後翹,並且擠出來一個飽嗝。


    小兵羞臊的滿臉通紅,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又惶恐地將挺胸抬頭改成了含肩縮背,推開門,挪動著謹慎的步伐讓到一旁,以免再丟臉。


    莫聆風見他年紀尚小,不過是十三、四歲的樣子,大約是剛吃了幾天飽飯,還是個兩條尖,肚子大的模樣,又惶然不知所措,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取盞油燈來。”


    小兵受了她這一拍,那麵孔又迅速的漲紅了,萎靡的心緒瞬間激蕩,大聲應了“是”,拔腿就跑,飛毛腿似的捧了盞油燈過來。


    莫聆風接過油燈,獨自入內。


    屋中光線昏暗,到處是幾乎堆至屋頂的豆料,地上還有散落的豆子,她舉著油燈,一眼就看到了背靠豆料坐著的俘虜。


    俘虜身上帶著血腥味、黃沙的氣味,麵孔黝黑,在這膚色掩蓋下,也是個劍眉星目的麵貌,麵孔的線條淩厲,眼神凶猛,渾身上下都帶著野性難馴的獸氣。


    和鄔瑾的相似之處,全都掩蓋在這截然不同的目光和神態之中,而且神情是隨時變化的,喜怒哀樂,都在臉上。


    不像鄔瑾,無論何時,對任何人,都是溫和的,從未有過疾言厲色,像是平靜的一池春水,一眼就能看明白,卻又深究不完。


    澤爾仰著頭,看著莫聆風步步靠近。


    他痛到了麻木的地步,眼前的人影也虛虛的,看不清楚眉目,隻能看到脖頸上金光耀目。


    他連支撐頭顱的力氣都沒有了,無力地垂了下頭,目光看到了莫聆風的裙擺,上麵的繡花凸出來,好似浮動的玉球,撒落在他麵前。


    使勁一眨眼睛,他看清楚了,那是用藍紫色的線繡成的繡球花。


    莫聆風蹲在了他麵前。


    他鼻尖頓時湧上來一股香氣,腦子裏渾渾噩噩的,忘記了仇恨,忘記了家國,隻知自己自幼長於草原,奔走於荒漠,從未見過如此精美的繡物,在火光之下竟似玉球一般,流光溢彩。


    莫聆風看著他,忽然一笑,鳳眼揚了起來,鳳凰展翅一般,閃動著兩點明亮的眸光。


    “我的摩睺羅。”


    他沒聽清楚。


    隻看到這等奢華,和莫聆風這個人一起,是堆金砌玉,是富麗堂皇,是高不可攀的天人,是他夢中的漢地——富庶、繁華、明麗。


    他看著莫聆風蹲身於地,裙擺也隨著撒在地上,他連忙伸手,想將裙擺撈起來,手卻無力的垂了下去。


    “來人。”莫聆風喊了一聲。


    殷南正待入內,小兵已經一馬當先衝了進來,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之姿,停在莫聆風身後:“屬下在,將軍吩咐!”


    “叫大夫來。”


    “是。”


    小兵很快從堡寨醫藥院請來一位大夫,大夫攜著百藥而來,輕車熟路,先剪掉兩條褲腿,將斷腿處接上,抹上膏藥,用兩塊榆樹皮將其綁好。


    再然後,大夫像個屠夫似的擺開了一排刀子,吩咐小兵:“摁住他。”


    小兵連忙上前,想要摁住澤爾,然而人小,澤爾是個高個子,一時不知從何下手,看了一眼莫聆風,隨後一屁股坐在澤爾肚子上,兩手按住澤爾大腿根部。


    大夫抄起藥酒,先倒在箭傷處,澤爾昏昏沉沉之間,隻覺得大腿上火燒一般,一股劇痛襲來,當即“啊”一聲慘叫,扭動起來。


    他身上的小兵都讓他顛了起來,連忙又使出全身力氣,按住了他。


    這一動,連帶著斷骨之處也痛,大夫雖然未曾言語,他自己卻知道接骨時不能亂動,隻能咬牙忍耐。


    等到大夫生生挖出箭頭,再給他解毒敷藥時,他已經是汗出如漿,大夫將箭傷處理好之後,抄起藥酒,再一次豪放地倒在了他手上的血洞上。


    這一回的疼痛,非常人所能忍受,他口中不斷尖銳的慘叫,卻始終清醒著,沒有昏死過去。


    大夫大刀闊斧,整治了澤爾,又匆匆趕回醫藥院去,逼仄昏暗的庫房裏,再次剩下莫聆風、澤爾、豆料。


    莫聆風居高臨下地看澤爾,他滿嘴都是剛才咬出來的血,眼睛還睜著,裏麵閃出來的光很硬,是一種絕不屈服的堅硬。


    “你叫什麽?”


    澤爾嘴唇蒼白,一言不發——她不會殺他,所以他無需驚懼。


    莫聆風歪著頭看他,見他不開口,就蹲下身,左手在右手袖中摸索。


    她摸出來一塊白飴糖,塞進澤爾口中。


    澤爾下意識想往外吐,然而舌頭先覺出了一股甜意,隨後整個唇齒間都充斥著一股香甜之氣,糖水順著喉嚨往肚子裏跑,讓他虛浮著的靈魂一點點落了地。


    他一邊貪婪的咀嚼,一邊等待自己毒發身亡。


    這個魔鬼,一定不懷好意。


    摩睺羅:泥人,小孩子喜歡的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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