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頭大耳者,鄔瑾熟識,是濟陽郡王。


    肥頭大耳後頭,冒出一個腦袋,嬉著一張大嘴,鼓著兩隻綠豆眼,嘴大,喉嚨也大,一張嘴,幾乎能看到腹中肚腸。


    此人鄔瑾也熟識,是無風也起浪的王景華。


    而王景華隻出現了一瞬,一見鄔瑾的眼睛看向自己,立刻把腦袋一縮,王八似的歸了殼。


    他總感覺此時此刻的鄔瑾很銳利,好似一把出鞘利劍,正在尋找靶子。


    他隻是來奉承濟陽郡王,並不打算招惹鄔瑾。


    鄔瑾眯起眼睛,仰頭看著濟陽郡王,抬手一揖:“濟陽郡……”


    話未說完,濟陽郡王忽然從窗內端出一個銅盤,往下一傾,裏麵還未化完的碎冰和涼水盡數倒在了鄔瑾身上。


    鄔瑾瞬間成了落湯雞,襆頭一翅隨之歪到一旁,衣裳濕噠噠貼在身上,看著便難受。


    濟陽郡王在樓上“哈哈”大笑,又從笑聲中擠出幾句歉意:“對不住哈哈哈.”


    旁人知鄔瑾與濟陽郡王不睦已久,紛紛繞道而走,鄔瑾立在原地,取下襆頭,將鴉翅扶正,抹一把臉,重新戴上。


    衣裳仍舊是濕,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大片大片貼在身上,看的人不舒服,穿的人更不舒服。


    頭頂上笑聲不斷,濟陽郡王體型龐大,笑起來也有天搖地動之感,閣子裏還有其他人在笑,隻是笑的收斂,遠比不上濟陽郡王的放肆。


    鄔瑾整整大半日,都伴在皇帝身邊,伴的謹慎、小心,連一口氣怎麽出,仿佛都經過了重重的算計,伴到現在,他已是精疲力盡,所有涵養、耐心、寬容,令人如沐春風的笑臉都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他擰幹袖子上的水,抬腳便往酒樓裏走。


    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個濕腳印,但絕不拖泥帶水,每一步都走的有力,並未曾像旁人所想的那般狼狽。


    讀書人的脊梁和風骨,如果不曾因為權勢而折,也不會因為這一盆涼水而曲折,反倒會因貼在身上的衣裳而變得越發挺拔。


    鄔瑾一路走到濟陽郡王閣子前,幾個小廝守在門口,一麵嗤嗤發笑,一麵竊竊私語。


    “什麽狀元,還不是我們讓我們郡王澆成了落湯雞。”


    “一個賣餅的,也敢跟我們郡王對著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再多做幾次落湯雞.”


    一個小廝率先見到了鄔瑾,拿手肘左右一戳,幾個人的嘴立刻閉上,齊齊抬頭,麵露詫異地看向鄔瑾。


    “落鄔學士,郡王不見外客。”


    一人擋在門口,鄔瑾上前一步,一巴掌便將此人撥開,此人站立不穩,竟叫鄔瑾甩出去四五步。


    “鄔學士,您幹.”


    話音未落,鄔瑾已經伸出雙手,撐在門上,用力往裏一推,將兩扇鏤花閣子門推開。


    門“砰”一聲撞在牆上,屋中立刻一覽無遺,濟陽郡王的笑戛然而止,詫異的看向不速之客,王景華出於直覺,立刻搬著椅子往後退,退到禦史台劉品身後,借用劉品身形擋住了自己。


    劉品也未曾想到鄔瑾會衝進來,在椅子上彈了一下,莫名有股心虛之感,身形也迅速佝僂,用力咳嗽幾聲,掩飾自己方才的笑意。


    鄔瑾雖然與濟陽郡王不睦,但得皇帝重用,升遷之快,本朝僅有,他並不打算得罪鄔瑾。


    濟陽郡王在短暫的詫異過後,毫不保留自己的不快,眼角、嘴角齊齊往下耷拉,上下一掃鄔瑾,冷聲道:“鄔學士,這是我包下的閣子,我沒有請你吧。”


    鄔瑾沒有理會他的威逼,閑庭信步般走進去:“沒想到劉台諫也在此,昨日劉台諫風聞奏事,說兵部幾位員外花天酒地,奢靡成風,沒想到自己也不遑多讓。”


    劉品滿臉尷尬,下意識伸手掩住酒盞。


    鄔瑾更近一步,看向與蛤蟆精王景華:“王景華,看來你是自知科舉無門,恩蔭無路了,竟然不顧重孝在身,出門交遊。”


    王景華膽小,但嘴硬,舌頭也很長:“關你屁事,你別以為自己在朝為官,就可以對我指手畫腳,郡王,鄔瑾當著你的麵,都如此囂張,背後還不知道怎麽使壞!”


    濟陽郡王起身,肚子緊貼著桌邊,整張桌子都隨之抖動,桌上杯盞“嘩啦”作響,酒壺險些倒翻。


    他猛地一拍桌子:“姓鄔的,我看天熱,好心給你消暑,你還來我這裏耍起威風來了,給我滾出去!”


    鄔瑾不僅沒滾,甚至邁動兩條長腿,一直走到了濟陽郡王跟前,再次伸手扶正了自己的襆頭:“消暑?”


    他個子高,衣裳濕漉漉裹在身上,越發顯的身形勁瘦,藏著一股蓄勢待發的霸氣。


    王景華見狀,忽然想起自己挨揍一事,大喊:“郡王小心!他暴虐成性,在寬州就愛動手打人!”


    濟陽郡王連忙往後退了一步,大喊“來人”,守在門口觀望的幾個小廝連忙湧了進來,全神戒備。


    鄔瑾笑道:“郡王,不必如此,台諫在此,我一根手指頭都不會動。”


    濟陽郡王從鼻孔裏哼出兩道酒氣:“難道台諫不在,你就敢動手!放肆!”


    “郡王,真正放肆的是您,您以為自己姓趙,這天下就有您一部分?您就能侵占良田?就能從陛下的碗裏分一杯羹?”


    濟陽郡王一愣,衝口而出:“胡說八道!你汙蔑.”


    一瞬間,他背後便冒出了一層冷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鄔瑾說他侵占良田是從陛下碗裏分羹,並未說錯。


    然而他本隻是貪婪,被鄔瑾一說,卻好像他要造反似的。


    鄔瑾笑了一聲:“汙蔑?”


    他的聲音大了起來:“劉台諫,有人上告濟陽郡王強奪良田,人還沒下船便被攔住,您連花天酒地都能彈劾,怎麽如此大事卻不聞不問?”


    劉台諫臉色難看,支支吾吾道:“並不曾聽說。”


    鄔瑾嗤笑:“販夫走卒都聽說的事,台諫竟然沒聽說?可笑,幸而台諫不止您一位,否則陛下耳目當真要閉塞了。”


    濟陽郡王臉色陰沉,狠狠盯著鄔瑾,咬牙道:“閉嘴!你到底想幹什麽?”


    鄔瑾的嘴並不聽他使喚,反倒俯身,靠近濟陽郡王耳邊,壓低聲音道:“還有魏王,早已成人,也該去就藩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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