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聆風隻記得莫千瀾的聲音和冰冷的手,而且記不真切,一切朦朦朧朧,像夢,又像是幻覺。


    她又痛又喜,係上衣帶,趿拉著鞋,軟著兩條腿,想要站起來,卻一點力氣都沒有。


    「水。」她啞著嗓子說了一聲。


    殷南連忙去倒水,水是冰糖水,莫聆風就著她的手喝兩口,歇一口氣,又喝一口。


    糖水冰冷,壓住口中火熱灼痛,甘霖一般進入四肢百脈,化作力氣。


    一盞糖水,她分了四五次才喝完,喝完之後,扶著殷南的手站起來,眼前立刻一陣天旋地轉,看東西都模模糊糊。


    她腳步拖遝,扶著殷南的手,搖搖晃晃走到莫千瀾床邊,坐在繡墩上,欠身看向莫千瀾。


    「哥哥。」


    她俯身趴到莫千瀾胸膛,側耳傾聽莫千瀾胸膛裏的跳動,深吸一口氣,去嗅莫千瀾身上氣息。


    隨後她將自己的手塞進莫千瀾手中。


    「哥哥......你到我夢裏來啦。」


    四周寂靜,莫千瀾沒有開口,沒有回握住她的手,胸膛中的跳動之聲也和過去一樣虛弱無力。


    她的期盼一點點消散,因為高興而打起來的精神土崩瓦解,身體不由自主開始坍塌,一截截、一塊塊、一片片,連同心一起,成為廢墟、碎片。


    李一貼推門進來,帶著藥箱,莫聆風聽到聲音,連忙鬆開手,站起來讓出了地方:「李伯伯。」


    「精神不錯,多虧了底子好,」李一貼伸手試她額頭,「正常了,好好養兩天,慢慢就會好。」


    莫聆風捂著腮幫子:「伯伯,我牙疼。」看書菈


    李一貼笑道:「人一虛弱,什麽毛病都會出來作怪,塗上蟲齒藥會好點。」


    莫聆風的舌頭從牙齒上卷過,忽然感覺嘴裏有點蟲齒藥的辛辣香氣,心中一動,然而李一貼緊接著道:「我給你塗過一回,等會兒讓奶嬤嬤再給你塗一次。」


    「哦。」她癟了癟嘴。


    李一貼坐下來,拿出脈枕,搭在莫千瀾手腕下。


    莫聆風樁子似的立在一旁,李一貼扭頭看她:「你挪到長歲居去,你的住處要放冰,以免傷口潰爛,莫節度使體寒受不住,昨夜給你用冰退熱,莫節度使的脈象就變了。」


    「要緊嗎?」


    「不是大事。」


    莫聆風放下心,扶著殷南的手,慢吞吞往外走,走到屏風處時,忍不住回頭看一眼莫千瀾。


    昏迷時,幾乎壓垮她的高熱,急欲吞噬她的箭傷,讓她無處可逃,似乎是莫千瀾一直陪著她,讓她掙紮了過來。


    毫無預兆的,一滴眼淚滑落,並非為自己,而是為困在床上的莫千瀾——最愛哥哥,最喜歡哥哥。


    她走出二堂,在奶嬤嬤和丫鬟的簇擁之下回到長歲居,長歲居提前放上冰盆,屋子裏陰涼,她塗上蟲齒藥,喝完湯藥,心頭翻騰的情緒,一點點平複,湧上來的成了饑餓。


    奶嬤嬤讓丫鬟去廚房裏取飯菜,趁著這空隙,給莫聆風擦身、換衣裳、重新挽了頭發。


    剛將金項圈包著放到枕頭底下,一個小丫鬟跑了進來,低聲道:「程三爺來了。」


    「這幾天一直是程三爺守在這裏,」奶嬤嬤告訴莫聆風,「多虧他和越大奶奶,才沒亂了章程。」


    莫聆風的腦子變成了漿糊:「誰是越大奶奶?」


    「就是程三爺的大姐。」


    莫聆風恍然大悟:「叫人把飯擺到花廳去吧,給程三也擺一份。」


    奶嬤嬤應聲去安排,讓下人將冰盆也搬過去,又攙著莫聆風去花廳坐下,低聲和她說著這兩日的事。


    花廳裏,


    程廷坐著喝茶,見到莫聆風完好無損,鬆了口氣:「我也熬出頭了,你的拜帖,比我爹還多!」


    莫聆風慢慢坐下,抬手時扯著傷口,登時疼的麵目扭曲,平複下來,就見程廷也是眼睛鼻子擠成一團,在替她害疼。


    「我聽阿婆說,家裏抓了個刺客?」


    程廷點頭,見下人送早飯過來,肚子裏發出一聲清脆長鳴,連忙道:「等等再說。」


    他伸手攬過一碗肉湯麵,抄起筷子紮在煎角子上,塞進嘴裏潦草咀嚼兩下,端起碗大喝一口湯。


    這兩天他完全不記得自己吃的是什麽。


    憂心戰事、憂心莫聆風、受大姐差遣,又險些被姑父嚇破膽,與此同時,他發了瘋似的想鄔瑾——鄔瑾比他聰明太多,什麽難題都能迎刃而解,一定不會像他一樣心力交瘁。


    奶嬤嬤端著粳米粥要喂莫聆風,莫聆風搖頭:「阿婆,我自己吃。」


    她拿勺子喝了口粥,粥溫熱,熬的軟爛,入口後,她一個哆嗦,火速將粥咽下。


    程廷拿起豆豉碟子倒進麵碗裏:「牙疼?」


    莫聆風吸一口涼氣:「嗯。」


    「放涼吃,牙齒沒那麽疼,我爹有一回揍的我牙疼,喝口茶都得放涼。」


    「嗯。」


    程廷風卷殘雲,吃光麵前五個碗碟,抹幹淨嘴,看莫聆風拿勺子笨拙又痛苦地喝粥。


    「你俘虜的小辮子立了大功,那個人假扮成你們家的下人,隻在他麵前晃了一眼,他就看出了端倪。」


    莫聆風喝了口粥,邊喝邊「嘶嘶」叫喚:「在哪裏抓到的?」


    「二堂,當場就死了,讓殷北扛出來的,」他扭頭看一眼殷南,悄悄一指,「凶的很。」


    說完,他趕緊將手指收回來,怕殷南看到後折了他的手指頭。


    莫聆風喝完一碗粥,放下勺子,頭腦稍微清醒,可以認真傾聽程廷所說的每一個字。


    「你為什麽守在這裏?」


    程廷聽了,感覺這話似曾相識,心裏沒由來發慌,招手對奶嬤嬤道:「阿婆,今天的豆豉好吃,幫我要一罐,我帶回去。」


    他摸著肚子打了個嗝:「說來話長,開戰那天,石遠從濟州送鄔瑾的信回來,我和他追著殷北到朔河邊時,正好開戰,石遠沒辦法,把信告訴了我。」


    「寫的什麽?」


    「死是苦,生亦是苦,」程廷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鄔瑾就是書讀的太多,說句話都雲山霧罩!」


    莫聆風立刻從這七個中發現了秘密——一生一死。


    皇帝起了殺心和疑心。


    比鄔瑾的信更早到寬州的,是皇帝派出的人手,趁亂進入家中,潛藏至今,直到被澤爾撞破。


    而她與莫千瀾一無所知的度過了一場劫難。


    她沒有後怕,隻覺得一切應對太過恰到好處,程廷、澤爾、殷南、殷北,都像是提線人偶,一隻手在幕後悄無聲息操控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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