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瑾為何到此?


    莫聆風急急而走,衣衫拂過道旁枝葉,幾朵黃菊花本已委頓在枝頭,拂動之下,立刻墜地。


    她想到自己曾對鄔瑾說過「順應天時,獨傲霜枝」,鄔瑾眼似琉璃瓶,看得清楚明白,卻還是來了。


    她腳步加快,心中不由焦躁,不想鄔瑾染指這一場注定的血腥結局。


    他們本有著一樣的經曆,都曾見過被權勢鬥爭碾碎的無辜者,經曆過趙世恒的死亡,見過戰亂、天災帶來的離散,卻對此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


    她利劍在掌,以權勢為刃,走的是鮮血淋漓之路,這條路,鄔瑾不會走。


    他有惻隱之心,有磊落襟懷,不應該來淌渾水。


    她走的兩袖生風,大步流星,全然沒注意道邊生著一株老菩提,數條枝葉伸到路邊,一不留神,迎麵撞上。


    眼睛被樹葉掃過,她「哎呀」一聲,停住腳步,眯起眼睛,眼中酸意洶湧,心底忽然翻上來一句話。


    「保管好自己的心。」


    那股灼熱焦躁之意,在瞬間凝結於心,散不去,也吐不出,整個人隨之冷了下來。


    這一盤棋,不能中斷。


    抬手折斷那根攔路的菩提樹枝,她扭頭看向遊牧卿:「去找盛楠,讓她給我收拾衣物,叮囑她們不必驚慌,就在府中等候。」


    「是。」遊牧卿轉身離去,莫聆風帶著護衛,慢慢走去前堂。


    鄔瑾和傅嚴在前堂分坐左右,因皇帝有口諭,下首還站著一位內侍。


    兩人麵前擺放茶點,都不言語,吃的專心致誌。


    傅嚴吃了兩塊滴酥,膩的發慌,扭頭看一眼坐姿端正的鄔瑾,實在想不到這樣一個溫潤如玉之人,在精舍中,竟也會牙尖嘴利,讓他有種老虎吃天,無從下嘴之感。


    他突然出聲,打破沉默:「鄔學士處處維護莫將軍,這舊情倒是深厚。」


    鄔瑾放下茶盞,雙手輕輕置於大腿上,神色坦蕩:「舊日恩情,自然不會隨年光而衰謝。」


    傅嚴揶揄道:「舊情之中,會不會也有愛慕之心?」


    鄔瑾含笑道:「莫將軍是桂華流金,風花月影,在下區區暗塵,豈敢相隨。」


    「事到如今,鄔學士對莫將軍仍有此讚譽,倒顯得我等是牆頭草了。」


    「傅中丞不是嗎?」


    「你——」傅嚴壓低聲音,「你心不正,已偏失、偏頗,言之不忠,不聽也罷!」


    鄔瑾看向曲折鋪入屋中的花影,風動影動,風亦有影,輕輕一笑:「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我並未忿懥、恐懼、好樂、憂患,一言一行,未曾欺心,反倒是中丞此時怒氣滿身,才真正是心有偏頗。」


    說罷,他端起茶盞,飲一口茶,聽到腳步聲,抬頭一望,就見莫聆風從院門邁了進來。


    她閑庭信步,衣袂當風,脖頸間金項圈閃動光芒,本是耀目之光,在她身上,卻成微末之芒。


    兩人目光一觸,莫聆風便笑了一笑,走進屋中時,笑容還未落下,抬手行禮。


    鄔瑾連忙起身還禮,彎腰之時,不由也是一笑,目光柔軟——見到莫聆風一笑,也能抵得過許多煎熬。


    那內侍行禮過後,宣了陛下口諭,口諭中安撫之意居多,明言讞案之後,莫聆風便可歸家,又點莫聆風身邊親衛遊牧卿跟隨前往,以免莫聆風驚怕。


    傅嚴笑道:「莫將軍此次入禦史台獄,隻在精舍問詢,不必慌張,不知遊副將是哪位?」


    莫聆風是女子,本來點一位女兵跟隨最為妥當,皇帝卻點了戰功幾乎沒有的遊牧卿。


    莫聆風麵南而揖,謝過皇帝天恩,


    指向提著包袱進來的遊牧卿:「這位就是,小遊,你隨我去禦史台。」


    遊牧卿點頭應聲。


    傅嚴看一眼包袱:「按理,禦史台獄是不許帶東西進去的,但莫將軍是女子,獄中多有不便,帶進去也無妨,隻是得查視一番。」


    他扭頭看向內侍:「將軍是女子,多有不便,就由中貴人來查吧。」


    莫聆風點頭:「辛苦中貴人。」


    那內侍連忙上前,從遊牧卿手裏接過包袱,轉到屏風後麵去解開。


    屏風是絹製,上麵繪著幾叢竹子,內侍身影映在屏風上,雖然模糊,卻能看清其動作。


    鄔瑾蹙眉。


    內侍雖然淨身,仍然是男子,屏風上又有留影,包袱中必定有貼身衣物,查看起來,終究令人難堪。


    他背過身去:「傅中丞,非禮勿視,我們去屋外等候為好。」.


    傅嚴本意是要盯緊此處,無奈晚霞正盛,屏風上剪影越發清晰,若是鄔瑾不出聲,他還能當做不知道,可鄔瑾一說,他就不得不隨之往外走。


    遊牧卿與下人也退了出去,屋中隻剩下內侍和莫聆風兩人。


    內侍檢視衣物,凡是有夾層處,都仔細摩挲,其中有幾件貼身衣物縫製較厚,內侍越發細致,幾乎是一寸寸摸索過去,以防夾帶。


    莫聆風冷眼相待。


    明著檢視,暗中搜查,他們試圖在她隨身之物中,找到莫家十州之財的蛛絲馬跡。


    傅嚴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他都已經是皇帝伸出來的一個傀儡。


    足足過了四刻鍾,內侍才重新疊整衣物,打好包袱,從屏風後出來,等傅嚴一行進來後,便道:「傅中丞,包袱裏隻是尋常衣物。」


    遊牧卿從內侍手中拿過包袱,站到莫聆風身後。


    莫聆風神色冷淡:「傅中丞,能走了嗎?」


    傅嚴搖頭:「莫將軍這副金項圈,也請解下來,交給我查看。」


    莫聆風的目光在瞬間陰鷙:「首飾並不違製吧。」


    傅嚴答道:「因金虜慣用金器,此次呈上的物證也是一件金器,還請將軍將金項圈交給我——」


    莫聆風打斷他,語氣厭煩:「這金項圈是我兄長為我打的,自小戴著,甚少離身,與金虜何幹!照你這般說法,天底下女子都不能戴金飾了!」


    傅嚴分毫不讓:「有關無關,並非三言兩語就能斷定,莫將軍若是清白,交給我又何妨,還是莫將軍心如明鏡,知道莫節度使在金項圈中藏有機密?」


    莫聆風聲色冷到可怖:「你懂個屁!」


    「得罪了。」傅嚴上前一步,抬手要伸向莫聆風胸前。


    鄔瑾一個箭步,筆直立在他們二人之間,靜視傅嚴:「傅中丞,不可非禮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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