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烏雲蔽日,寒氣從地而起,侵吞亡魂。


    大勢已定,金虜潰敗,帶著小皇子屍體撤離,不知駐紮在何處。


    「將軍……」


    殷北聲音顫抖,帶著哭腔靠近莫聆風,莫聆風茫然四顧,皆是鮮血淋漓,一片暗紅色。


    莫千瀾的屍體並非唯一。


    冷風、泥土、火焰、刀槍的氣味被掩蓋,點點細雪隨風飄蕩、翻飛、墜落,附著在屍體上,變成黏膩紅色。


    這個地方,從前不是淨土,往後更沒有安寧,這樣的濃墨重彩,是文人墨客永遠也調不出的顏色,將成為這座江山永恒的點綴。


    士兵們早已經習慣眼前情形,安靜肅立,等待命令。


    莫聆風抱著莫千瀾,吐出一口熱氣,心裏還很恍惚,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


    她疑惑地看向跪地不起的殷南,再看向麵帶悲痛的殷北,心想他們怎麽了?


    過了片刻,她慢慢回過神來,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


    哥哥死了。


    和別人一樣,就這麽輕描淡寫的死了。


    她又看向魏王——魏王呆在莫千瀾身邊,得以毫發無損的活了下來。


    魏王坐在地上,張著嘴,也看向莫聆風。


    他回想這一場驚心動魄的變故,慶幸自己命大,同時在漫長的刀光劍影中,做了短暫的思考。


    「莫將軍,」他清了清嗓子,「我可以為你兄長洗脫罪名,把一切都推到黃義仁身上。」


    莫聆風靜靜聽著,手鬆開莫千瀾,摸向腰間,心想:「他憑什麽還活著?」


    兩隻眼睛盯著魏王,她又想:「他是老東西的兒子。」


    魏王活動手腳,打算站起來:「我會寫奏書……」


    下一瞬,他從莫聆風臉上看到一個獰笑。


    一把尖刀從莫聆風腰間抽出,高高抬起,重重刺向魏王,魏王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又被撲倒在地,刀尖夾著寒風細雪,刺破厚重衣物,往下、往更深處去。


    風聲中響起「噗嗤」聲,伴隨著噴濺而出的血點,高平寨外,又多一個亡魂。


    莫聆風兜鍪掉落在地,血噴了她滿臉,她抽出尖刀,喘了一口粗氣,站起身,伸出左手,張開五指,從額頭往上捋掉落的碎發。


    溫熱的血讓頭發不再散亂,她插回尖刀,撿起兜鍪丟到殷南懷裏,彎腰抱起莫千瀾:「回寨,種韜、常龍帶隊,收拾戰場,竇蘭花、遊牧卿備戰。」


    「是。」


    士兵無聲而動,對魏王的死保持緘默,莫聆風在最初的悲痛過後,似乎也重新打起了精神。


    她將莫千瀾放到中帳,打來清水,讓殷北給莫千瀾擦拭幹淨,又去取馬車上莫千瀾的衣物,拿來換上。


    再讓殷南拖過來一口薄棺,先將莫千瀾放入棺內,等回城後再辦喪事。


    棺蓋「砰」的一聲合上,她脫力似的倚著棺材站了一陣,心鈍鈍的疼,像被什麽東西一下一下咬著,殷北走過來,遞給莫聆風一碗水,低聲問:「將軍,您也換件衣裳回城吧。」


    正在此時,種韜火急火燎跑了過來:「將軍,有個活的……是今天來和談的侯轉運使,身上挨了兩刀,要不要……」


    他右手在脖頸上從左劃到右。


    「不用。」莫聆風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忽然聽到外麵風聲漸大,天色鐵青,寒氣逼人,不由放下手中碗,一言不發走出中帳。


    種韜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殷北,殷北示意他稍等,跟了上去。


    莫聆風走回自己屋中,從榻上拿起莫千瀾脫下來的鶴氅,把腦袋埋在鶴氅裏,深吸一口氣,隨後將鶴氅抖了抖,搭在


    胳膊上,回到中帳。


    她在種韜和殷北的注視下,讓殷南推開棺蓋。


    她扒拉著棺材邊,腦袋往裏探,見莫千瀾閉著眼睛,臉色發青,連忙問道:「哥哥,冷不冷?」


    這棺材又薄又硬,一定很冷。


    莫千瀾不回答,她隻好將鶴氅蓋下去,又問:「還冷嗎?」


    等了半晌,還是沒有回答,她又「哦」了一聲。


    哥哥死了。


    她回過神來,從鶴氅上撚起一根白發,收在袖子裏。


    種韜瞪大眼睛,眉頭緊皺,一時不敢言語,以手肘輕輕一碰,使了個眼色,做了個「快回城」的口型。


    他有心想說兩句「節哀」之類的廢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拱手告退。


    殷北走上前,和殷南合力蓋上棺蓋:「將軍,現在走嗎?」


    莫聆風搖頭,找到椅子坐下,喝完剩下的半盞水,一刻鍾後,遊牧卿前來稟告邊防一事,她有問有答,井井有條,就在殷北要鬆一口氣的時候,她忽然起身,又推開了莫千瀾的棺材蓋。


    她往下伸手,摸了摸莫千瀾的臉,扭頭問殷北:「藥呢?哥哥該吃藥了。」


    遊牧卿瞠目結舌,隱隱有種不詳之感。


    他靠近殷北,壓低聲音:「怎麽辦?」


    殷北也暗道不好,腦子瘋狂轉動,不知如何是好,絞盡腦汁也隻想到李一貼。


    他心急如焚,捏著兩手汗,決定先將眼前敷衍過去:「將軍,藥、藥掉了……得回城去取,請將軍隨我一同回城。」


    他怕——這謊言太過拙劣,莫聆風若是發起狠來,他如何是好?


    殷南是完全指望不上的,隻能站在這裏,把棺蓋推開、蓋上,蓋上、推開。


    莫聆風點了點頭,讓殷南蓋上棺材,往外走:「快去快回。」


    她答應的如此痛快,越發讓殷北憂心,他緊跟著往外走:「南,備馬!」


    遊牧卿跟出去,聲音急的有幾分尖銳:「回城怎麽辦?」


    「不知道!」殷北壓低聲音咆哮,滿頭冷汗,「閉緊你的嘴!」


    他無力再思索,莫千瀾讓他「鬆一鬆」黃義仁,他沒想到會鬆出這麽個結果。


    城裏有李一貼,還有鄔通判,總有一個有辦法!


    殷南牽來莫聆風的白馬,莫聆風翻身上馬,滿身血汙都未曾換下,手裏緊緊握著馬鞭,催促殷北:「快點。」


    殷北扭頭對殷南耳語:「你和小竇守在這裏,有任何異動,殺掉!」


    莫家兩根定海神針,一死一亂,他不能全然信任遊牧卿,反倒是殷南和小竇,病的勢均力敵,可以讓他放心。


    說罷,他立刻翻身上馬,揚起馬鞭,和莫聆風一起打馬回城,奔向臨危受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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