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供奉在鄔瑾開口之際,就已經滿心戒備,聽他一席話說的滴水不漏,腦中便不斷思索應對之詞,同時暗道可惜——此等人物,竟放逐至此。


    他搖頭道:「非不為,實是不能,我隻是傳旨而來,並不涉政事,如何安置冗兵更是一無所知,鄔知府不如直接上奏書給陛下。」


    鄔瑾笑道:「陛下口諭,優待寬州,我若呈上奏書,其他州得知此事,反倒壞了陛下的美意,還是張供奉代為轉達,我們在寬州等候陛下旨意。」


    「一來一去,所費時間……」張供奉立刻明白鄔瑾是要拖著裁汰冗兵一事——鄔瑾深諳朝堂手段,隻要有破釜沉舟的膽氣,便可大事拖小,小事拖無。


    他不是鄔瑾對手,抿著嘴做了個毫無意義的笑,端起茶盞,揭開蓋,放到嘴邊輕輕吹散熱氣,正要喝時,忽然「轟隆」一聲巨響,好似驚雷炸開,冰天雪地都被震碎。


    他手中茶盞猛的一晃,茶湯潑潑灑灑,落滿前胸。


    方才紋絲不動的莫聆風,驟然起身,神情肅殺,屋外同時「嘩啦」一聲響,是親衛從前院兩側出列,身上甲胄拍打作響。


    親衛一對對站立,腳下踏動殺氣,整個侯府都變得肅靜。


    張供奉慌忙放下茶盞,抽出帕子擦拭,見鄔瑾和侯賦中都神情凝重地站起來,也跟著起身。


    他看向走到門邊的莫聆風,一顆心「突突」直跳:「出什麽事了?」


    侯賦中低聲道:「應該是金虜突襲,用了火藥。」


    一隻腳已經跨出門檻的莫聆風,忽然回身,走向張供奉,麵無表情,一把攥住了張供奉胳膊,用力向前一拽,把他拽向屋外:「張供奉是陛下的眼睛、喉舌,寬州有沒有無用之兵,張供奉一看便知。」看書菈


    侯賦中急地伸手喊道:「莫將軍——」


    鄔瑾輕輕按下侯賦中的手,和顏悅色:「中貴人有龍氣護體,不必擔心。」


    侯賦中愣住,心想:「龍在千裏之外,如何能管的了此間事。」


    莫聆風拽著張供奉到門口,用力向前一推,張供奉一腳絆在門檻上,整個人往下摔去。


    然而並未摔倒,因為殷南出手,拎住了他後脖頸衣裳,將他提起來,連拖帶拽將他往外帶。


    張供奉急的大喊:「等......等等......」


    沒有人等,天邊已經黑煙滾滾,莫聆風直出侯府大門,翻身上馬,親衛也整齊利落上馬,殷南推張供奉上去,隨後一躍而起,在張供奉身後坐下,伸長手臂,一手挽住轡頭,一手執鞭,前方莫聆風揚鞭打馬,身後眾人也策馬狂奔。


    人擅騎,戰馬亦快,張供奉坐在馬上,感覺渾身的肉都在迎風顫抖,前方莫聆風的皂色披風已經被風撩成了巨翼。


    街景更讓他驚詫。


    晌午的街道上本是人來人往,竟然無人驚慌,反倒是迅速讓出道路——似乎戰爭在他們的生活裏已經稀鬆平常,又似乎是信任堡寨會護他們平安。


    馬向前狂奔,張供奉聞到了硝煙氣味,一麵凍的哆嗦不止,一麵兩眼發黑——他已經離開足夠安全的寬州城,從城門進入荒蕪曠野。


    吊橋轟隆隆放下,雪屑揚的漫天都是,馬蹄沒有任何遲疑踏上橋麵,高牆上旌旗獵獵,殺喊聲震耳欲聾,有一瞬間,他幾乎感覺高牆上的旌旗拍打在他臉上。


    戰馬跑過吊橋,士兵拽著鐵鏈再度收起吊橋,一進入堡寨,張供奉立刻看到軍隊方陣連綿在此,戰馬嘶鳴,大軍肅然等候將軍命令,遊牧卿騎在馬上,手持纛旗,旗上「莫」字隨風卷舒,與這肅靜相對的,是城樓上的攻防聲。


    遊牧卿翻身下馬,馬上都統製、指揮使隨之下馬,拱手行禮:「將軍!」


    遊牧卿隨即大聲道:「將軍!金虜近五千人,帶火炮前來!」


    他一眼掃過兩腿打顫的張供奉,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莫聆風將馬鞭折了兩折,拍打掌心:「將士們聽著——」


    她的聲音清越洪亮,層層傳遞出去。


    「陛下要裁汰軍中五十以上及短弱者,以補國帑!」


    她以馬鞭指向被殷南轄製在馬上的張供奉:「陛下敕使在此,眾將士拿出本事,讓敕使知道,寬州沒有冗兵!」


    士兵方才隻是安靜,經了莫聆風這一嗓子,陡然生出一股銳氣,盯住張供奉,齊聲大喊:「是!」


    這一陣浪潮,險些將張供奉掀翻下去。


    莫聆風高舉馬鞭:「一個首級,賞銀三兩,得勝歸來,每營犒賞三百兩,黃酒百斤、黃羊一隻!」


    不等士兵歡呼,她立刻下達軍令:「城頭士兵退出女牆垛口,常龍、種韜領五千步兵上城頭,長槍在前,刀手次,弓箭手末,金虜搭雲梯登城牆時,再予以痛擊。」


    「是。」


    常龍、種韜各帶軍旗,調轉馬頭,直奔城頭而去。


    「盛楠、遊牧卿,領五千騎兵在城門處,金虜登城樓時,開門奇襲。」


    「是。」


    盛、遊二人領命離去,莫聆風看向殷南:「殷南、竇蘭花,帶上敕使,領一百精兵,隨我前往三川寨伏擊。」


    「是。」


    莫聆風策馬前往中帳,翻身下馬,疾步進入中帳,解下披風,穿上鐵甲,戴上兜鍪,挎上長刀,便策馬前往西城門。


    張供奉沒有甲胄,騎在馬上,聽著雲梯搭在城牆上「砰砰」直響,衝車攻城槌擂上城門,城門隨之震動,原本遙遠的殺喊聲如雷貫耳,自己卻沒有盔甲可以抵禦,驚的麵如土色。


    他扭頭看向自己身後冷酷的殷南,哆嗦著看向莫聆風:「莫將軍……我會向陛下說的……快放我下去……」


    莫聆風充耳不聞,一聲令下,城門驟然洞開,拒馬推翻衝車,將士們飛奔而出,奮力拚殺。


    城頭之上,不斷有人砸落在地,發出驚人慘叫,盛楠、遊牧卿所領騎兵橫衝直撞,殺個出其不意,莫聆風這一支精兵卻趁亂往西,向三川寨方向奔去。


    冷風夾雜著城樓上落下來的油火,毫無目的地肆虐,刀槍無眼,一根弩箭不知從何方射來,貼著張供奉頭頂擦過,擊飛他頭上襆頭,發髻瞬間散亂,頭皮一陣劇痛,血沿著額頭,滑落到他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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