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順著鄔瑾發縫滴落,是一塊石頭從他頭上劃過,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氣,他被莫聆風緊緊抱在懷裏,一點光透過漫天灰塵,不可思議地鑽入他心底,讓他在這一片狼藉中,感受到了清涼的風,和莫聆風心頭的柔軟。


    他低頭看她,丹鳳眼微垂,眼尾有紅痕,有小孩受到巨大驚嚇後的呆愣和孤單相,他伸出折了一根手指的手,抱緊她。


    這一瞬間,他的理智灰飛煙滅,為大業所設的種種謀劃都在迅速偏離道路,他的學識,她的財富,他們的過往、將來都成為可有可無之物,一切努力都抵禦不住眼前的心動。


    一個“好”字呼之欲出,但他很快發現莫聆風神情變化,從茫然中清醒過來,目光清明,頭腦開始冷靜,便知道這喜悅是曇花一現。


    他滾燙的心驟然冷下去。


    克製住不合時宜的情緒,他輕輕動了動手,低聲道:“沒事,這些回去再說,先處理這裏。”


    三個人互相攙扶著站起來,鄔瑾眼前又是一陣天旋地轉,他忍住手指頭上的疼痛,放眼一望這片廢墟,就見還有幾個活口掙紮著爬了出來,並未被炸成碎片。


    刀作中的人全都驚動了,吆喝著往這裏趕,將僥幸活下來的人安頓在刀作中,莫聆風擦洗幹淨麵孔,拍去滾出來的一身灰,坐在椅子裏端著茶盞喝茶。


    茶水已經涼透,正適合今日的酷熱和混亂,她在這一片冰涼中重新塑造出堅硬如鐵的靈魂,恢複了漠然和肅殺,對成婚之言,另有考量。


    她不能成婚。


    莫千瀾為她所做的一切,不是讓她成婚——冠在她身上的姓氏,會因成婚而黯然失色,取而代之的將是鄔夫人。


    一個有戰績的鄔夫人,世人會自動的將她的光芒隱藏到鄔瑾身後,讓鄔瑾取而代之。


    哥哥說的對,要管住自己的心。


    她看向鄔瑾,鄔瑾左手小指折斷,刀作中的嶺南鍛造師父用一小截樹枝為他包紮,露出一個側臉,莫聆風看他在短短時間內梳理了亂發,沒有襆頭,用一根樹枝充作簪子,束住發髻。


    他察覺到莫聆風的目光,抬頭對她一笑,似是明白她的想法。


    莫聆風移開目光,把不斷滋生的念頭壓下去——她若是去成婚,那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常龍站在一旁,因為飲冰過度在林子裏拉屎而毫發無損,領著自己僅剩下的五個老兵站在門口,等候發落。


    他看著這幾個灰頭土臉的兵,心裏不由湧起悲傷之情。


    莫聆風放下茶盞,盯著常龍,分辨他臉上流露出的情緒,腦海中思緒慢慢一轉,想起鄔瑾常說的“民心”二字,手指在桌上慢慢敲了兩下:“士兵都是因傷退到火藥作的,如今橫死,也按士兵戰亡進行撫恤,你清點名冊,去找殷北送去給他們的家眷。”


    常龍眼圈一紅,鄭重謝過莫聆風。


    莫聆風擺手,詢問正事:“昨天夜裏抓起來的探子處置了?”


    常龍點頭:“寅時三刻殺了,屍體埋了,不可能是探子搞鬼,末將想,是火藥的問題。”


    一個老兵不敢抬頭看莫聆風,垂首告知當時情形:“我們增加了震天雷裏硝石和硫磺的重量,減少砒霜的用量,又往裏麵加了兩種銀粉。”


    鄔瑾問:“沒有引火?”


    老兵搖頭。


    鄔瑾再問:“新加的銀粉,藥發傀儡裏有沒有?”


    老兵點頭:“就是看藥發傀儡裏有,我們才想加進去。”


    鄔瑾沉思片刻,道:“這兩種銀粉能夠加大火藥的威力,但加多了就會無火自燃,南北作坊裏的震天雷,從京都運來寬州,都不會出事,要麽就是有個度,要麽就是另有東西可以壓住銀粉。”


    他想了想:“湖州多藥發傀儡,我回去後,讓人去找藥發傀儡的師傅來。”


    安頓好後,鄔瑾和莫聆風下橫山,騎馬回城,隨後一同回莫府。


    天色已晚,李一貼拎著藥箱匆匆趕來,看一眼鄔瑾的手指頭,“嘁”的一聲冷笑:“沒事,十根手指呢,慢慢折。”


    他擺弄一下綁好的木枝:“就這樣吧。”


    給鄔瑾隨手包紮過頭上擦傷,他看鄔瑾拱手,轉身就走:“別謝,當不起,折壽。”


    鄔瑾坐下,斷指痛楚徐徐襲來,手臂如鐵一般擱置在椅子扶手上,他閉上眼睛,片刻過後睜眼,看向莫聆風。


    莫聆風一直盯著他,目光沒躲閃,但是慌張,有點怯,有點不知所措,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後沒能說出來。


    他清了清嗓子,發現莫聆風的手指驟然蜷縮起來,是個想要起身的姿態,又強按著自己坐了下來。


    鄔瑾伸出右手,揉了揉額頭,端起茶盞,一盞茶下去,讓自己的五髒六腑熨帖一點,不必在一起一落中煎熬。


    他想莫聆風對自己有情,也有愧——她對澤爾滿不在乎,一笑置之,對自己則是坐立難安。


    沉默良久,鄔瑾終於開口:“你不能成婚。”


    莫聆風攥在一起的手指鬆開,如釋重負,緊繃的身體悄然放鬆,坐在椅子裏往後一靠,仰頭看頭頂藻井,鬢角已經汗濕。


    殷北走進來,送來飯菜,兩人對坐一桌,吃完飯,石遠來了,鄔瑾和他在前堂談了一陣作坊的事,寫一封信送去湖州,知府衙門曹官送來許多雜務,他一一處置完後,伏案書寫,聽到莫聆風進了前堂。


    她打開窗,讓風吹進屋中,天變的快,白天還熱,晚上風裏就有了濕冷的水汽,燭火在燈罩中晃動,前堂的桌椅添上黑影,越顯得沉重。


    她搬來一把椅子,挨著鄔瑾並肩坐下,兩人胳膊相碰,衣香交纏。


    “你在寫什麽?”她伸長脖子往桌案上看。


    鄔瑾擱筆,用鎮紙壓住嘩啦作響的竹紙,他寫的字斟句酌,換了好幾張竹紙。


    “婚書。”


    莫聆風“嗯?”了一聲:“誰的?”


    鄔瑾將最上方那一張拿起來,兩手整平,交給她看:“我們的。”


    他的手很燙,捆著手指的木條突兀地刮了莫聆風一下,莫聆風低頭看去,上書:“三世聯姻,禮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鄔某歲邁,天資愚魯,早從賢士,能問詩禮,伏承莫家娘子,能佩刀兵,能馭雄獅,敢傾齋明,增宗祀之光,結無窮之歡。”


    鄔瑾低聲道:“我會請父母過目,去知府衙門用印,你願不願意用印?”


    小孩今天洗肺,在監護室,有了四個小時的空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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