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邊士兵縱然刻意打起精神,也露出懶散痕跡,刀佩的歪歪斜斜,兜鍪上紅纓纏做一團,槍頭蒙塵,其中一名士兵兜鍪、甲胄上夾著草屑,可見在唐百川來之前,曾經躺著休息。


    唐百川臉色鐵青,伸手從士兵身上取下一大片葉子,用力甩到吳天佑臉上,打的他眼睛猛地一閉:「你堂堂禁軍指揮使,就是如此帶兵的?屬下如此懶散,論律當如何?」


    吳天佑眼睛被葉刺掃過,不由淚如泉湧,不敢抬頭,垂首道:「應杖責三十。」


    唐百川厲聲道:「蔑視禁約,當斬!」


    那士兵本已經嚇的兩腿發軟,聽到一個「斬」字,魂飛魄散,當場跪倒,大聲認錯,懇請唐百川饒他一命。


    其聲淒切,唐百川卻不為所動——這士兵正撞在他滿心邪火上。


    吳天佑知道唐百川性情陰狠,並且手握敕令,不可爭執,隻得令人把這個士兵拖下去,就在河岸邊斬殺。


    血腥氣在剛有了暖意的風裏彌漫,方才還鬆散著的士兵全都繃緊了皮,噤若寒蟬,目不斜視,不敢有絲毫鬆懈。


    唐百川這才令人放下板屋,更換哨兵,哨兵跳下巢車,還未站穩,他便問道:「城樓上可有異動?」


    哨兵搖頭:「不見異樣。」


    唐百川滿心失望。


    他在此地殺了一個人,生了一肚子氣,騎馬回東城門。


    寅時過半,玉兔西墜,天色發青,春草新發,朦朧可愛,可惜無人賞景。


    唐百川倒頭睡下,睡不到兩個時辰,便翻身坐起,兩隻腳插在鞋子裏,兩手手肘架在大腿上,手掌在臉上來回摩挲,眉眼口鼻在手掌下擠壓揉捏,很是猙獰。


    他心頭壓了一座大山,已經沉重到了無法言說的地步——新帝暗中催促,其實是將所有重擔都壓在他肩頭,他一聲令下,贏則萬世流芳,輸則遺臭萬年。


    外麵日光逐漸煌煌,刺進屋中,讓他眼前陣陣發黑,帳外先鋒官福州軍都統製孫子明報道:「大都統,城樓上換帥了!」


    唐百川猛地起身,往外疾行,又倏地折回,穿戴整齊,再度出門,問了哨兵,卻沒能問出個明堂來。


    他扭頭吩咐孫子明:「你去看清楚換的是什麽模樣的人,再來報我!拿木幔上去,隻停留十個數。」


    他想親自上城樓,又擔心被暗箭所傷,隻能退而求其次。


    孫子明點頭,手持一塊略高於他的木幔護在身前,進入板屋,停留十個數後,再下來時,張口就道:「城樓上換的程泰山!」


    「程泰山?」唐百川「哦」了一聲,想起元章十九年,州官奉召入京,他帶孫子明一同前往,曾和程泰山對飲——他記得程泰山雖是個文官,卻酷似蠻牛,單打獨鬥喝趴下一桌子武將。


    他上城樓不奇怪。


    然而孫子明又道:「程泰山不複從前,瘦弱許多。」


    「瘦了?」唐百川咀嚼著這兩個字,「這麽巧?」


    人瘦了不見得是糧草不繼的緣故。


    又或者,所謂的糧草不繼,根本就是莫聆風的計。


    莫聆風為何會用如此拙劣的計謀?


    是莫家軍按捺不住了?


    或者他知道是計,她也知道他知道,但她賭他更急,重壓如山,不得不借用她的拙劣計謀,給攻城一個理由。


    又或者,這隻是她在無聊之中的一個消遣。


    他思量再三,回首看一眼孫子明,再看向身後無數張平平無奇的麵孔——他將計就計攻城,給新帝的催促一個交代,首戰必定失敗,這些麵孔將有一部分將在此處成為白骨。


    但朝堂與戰場交織時,就免不了犧牲。


    隻是這一敗之後,又該如何扭轉局麵?


    他負手而立,望向城樓,將莫家軍、濟州、寬州一切細節在腦海中再過一遍,要尋找可用之處。


    如此站立半個時辰,他忽然眸光一閃,有了扭轉乾坤之策,轉動僵硬的脖頸,嘴角含笑,吩咐孫子明:「午時聚將,不必擂鼓!」


    孫子明精神一振:「是!」


    午時,二十位大小將領悄然聚集到中帳,昂首直立,唐百川從他們麵前走過,站到案前,目光釘子似的紮進他們的肉裏:「城樓上出現士兵搶食,諸位認為時機如何?」


    魏文鵬兩眼一亮:「屬下以為正是時候!」


    李順搖頭:「大都統,莫家謀反,怎會輕視糧草,隻怕有詐。」


    吳天佑想了想:「屬下以為有沒有詐都是猛攻,以多勝寡,無需多慮,正可以借此攻城機會,一探城內究竟。」


    其餘人言語紛紛,大多都對攻城躍躍欲試——這種無止境的等待,讓他們也跟著沉不住氣了。


    唐百川聽罷,拍案道:「既如此,陛下的禦酒,諸位都已經嚐過,報效天子,就在眼前,各城門外留五千人馬,圍捕突圍者,其餘人齊聚此處,明日醜時集結,醜時過半攻城!」


    將領齊聲答道:「是!」


    唐百川從案上取令旗:「成魚鱗陣,先偏後伍,伍承彌縫,全力攻擊!」


    「是!」


    魚鱗陣大將在後,主力居中,先鋒以千人為方陣,無需防禦,按先後梯次猛攻而上,如此一來,哪怕攻城不利,大軍主力與大將都能保存。


    將領們領命離開中帳,悄然回到原來營地準備,直到亥時末刻,才點起兵馬,浩浩蕩蕩前往東城門外集結。


    夜色茫茫,沒有火光,大軍腳步聲滾滾來去,如雷從地起,在東城門外方止,士兵鐵甲之外,罩一件醒目紅色繡衫,仿佛大片紅雲,遮蔽了夯實的地麵,將領所在後方,豎起道道紅底黑字旌旗,迎風招展,兩側有十六麵牛皮大鼓,士兵手握鼓錘而立。


    濟州城內外除去將士,早已是一片空茫,城內淩亂的腳步聲傳出,足以令永鎮軍興奮。


    火車推動到城門下,放置鍋鑊,內中燃著脂油,焚燒城門樓櫓,撞車、衝車、雲梯、投石車列在最前方,扛纛者站在撞車上,看到後方帥旗搖動,立刻揮舞大旗。


    大鼓隨之擂動。


    「咚——咚——咚——」


    夔鼓響之不絕,聲出百裏,威懾天下,直上城樓,打破長達一個月的寂靜,發起初次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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