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魂不附體,抱頭鼠竄,鬼哭狼嚎,白叟兩眼緊閉,栽倒在地,黃童失了爹娘,撒開兩條腿亂跑。


    一個十三、四歲男孩,慌亂衝入軍陣,一根長箭從他額前貫穿,登時腦漿迸裂,慘死當場,紅白之物灑了一地。


    死亡突兀而且迅速,百姓們呆著臉,不再狂奔亂跑,而是爭先恐後往城門方向擠,口中不斷發出咒罵。


    咒罵國朝、唐百川、莫聆風,但還不敢咒罵天子。


    攻城、反擊,攻城、反擊,無人顧及百姓,箭如雨下,火藥炸響,雲梯搭上城頭,熱油幾乎是貼著城牆往下傾倒,業火熾然,在雨中不減熊熊之勢,凡所過處,都留下焦土。


    百姓們本有男女老少、貧窮富貴、父母兒女之分,但到此時,都是遭修羅場抹殺的冤魂怨鬼。


    有人跪倒在雨裏,雙手合十,祈求神佛庇佑。


    殊不知佛說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本已成佛,隻因無明覆蓋智慧,自駐三途,隻可自渡,不可他渡。


    血在地上,越積越多,人成了浮萍,隨波逐流,不知何處可以躲避。


    城牆上,程泰山一顆心裂做兩半,眼看百姓遭受無妄之災,屍橫遍野,恨不能立刻打開城門,放他們入城,可再一看來勢洶洶的永鎮軍,又恨不能把城門鎖死,就是大力金剛來了也打不開。


    他一分神,便有一個士兵從雲梯上縱身撲來,甩下一個火蒺藜,火蒺藜內鐵片鋒利割向四周,一片蹦到牆壁上,彈射到他身上,卡在鐵甲裏。


    他身側還有敵軍來襲,他下意識使出打兒子的手法,一巴掌將人扇出去三步遠。


    莫聆風在哪裏?


    周遭太混亂,他力大無窮的為自己開道,要去尋找莫聆風,連踢帶砍,走出去不過四五步,手臂上忽然被人一拽,把他拽的一個踉蹌,還未站穩,一道寒光就貼著他耳朵揮了過去。


    差一點!


    他一邊扶著牆壁站穩,一邊看向拽自己一把的遊牧卿,遊牧卿把刀使的眼花繚亂,在其身後,正是揮刀劈砍的莫聆風。


    「莫——」


    一個字才出口,耳邊就是「轟隆」一聲重響,城樓下方投石車投上來的竹火鷂在女牆邊炸開,濃煙熱氣滾滾而來,程泰山後退幾步,身上鐵甲隨之燙人。


    濃煙熏的他睜不開眼,身前卻忽然有了異動,勉強睜眼一看,一點寒芒已經點到胸前。


    是一杆長槍。


    他來不及躲閃,倏地一隻手從他身側鑽出,緊緊攥住槍身,用力一拖,連槍帶人一並拖拽倒地,隨後丟開長槍,掄起刀,彎腰紮穿對方脖頸,沒有絲毫猶豫,便將刀拔出。


    血霧噴濺,莫聆風半邊臉都是汙血,伸手拽起程泰山:「下去!」


    程泰山搖頭:「開不開?」


    莫聆風點頭:「時候未到。」


    城樓下的人,還能夠哭喊、咒罵,還殘存一絲理智。


    他們還不夠絕望。


    要在他們百中存一的時候,麻木呆滯的時候,敢對皇權、天子怨恨的時候,她再打開城門施恩,將他們從地獄拉回人間。


    她並不為唐百川的計謀所困,拖延開城門的時間,還可以多殺敵。


    況且她的哥哥能死,別人為什麽不能死?


    程泰山不知莫聆風的時機是什麽時候,隻能大步流星走到城牆邊,插了刀,兩手抓住一個從雲梯爬上來的敵軍,高高舉起,狠狠砸在雲梯上。


    雲梯上一長串士兵全跟著滾了下去。


    此時少一個敵軍,開城門時,便少一分危險。


    他硬著心腸和頭皮殺敵,但耳邊除去廝殺時的喊聲,黎庶口中所發出的淒厲慘叫總讓


    他心頭發麻。


    底下仍有箭矢射來,他不能探頭看去,但能想象下方百姓慘狀,一聲幼兒啼哭,直刺他的耳朵,讓他忍住不悲憤的高喝一聲:「殺!」


    雨漸大,不斷衝刷城牆上血跡,血泊在積水中變得龐大,殘存百姓東躲西藏,試圖逃生,有人撿起掉落在地的盾牌、長刀,期望自己能夠抵擋住殺戮,但一根射偏的箭矢就足以讓他們喪命。


    屍體堆積如山,一位女子懷抱嬰兒,站在唐百川身邊,淚流滿麵,小嬰兒哭聲時有時無,一旦哭聲細弱,士兵立刻重重拍打,讓他發出嚎啕哭聲。


    血水四麵八方流淌,透過城門縫隙,一直蔓延到城門後麵的街道上。


    常龍手扶拒馬,看血水流進來,一個平安符濕噠噠、皺巴巴從他腳邊慢慢浮動,外麵符紙打濕,敞開了裏麵包著的茶葉、大米——這是小孩用的壓驚符,裏麵本還有鹽。


    他扭頭看向小竇:「有沒有消息?」


    小竇退後數步,抬頭看一眼城樓上方令旗,又走回來:「沒有。」


    暗紅色城門落下陰影,重重砸在守城人身上,讓他們沉重的喘不過氣來。


    他們從未體會過守城可以如此艱難。


    常龍抬頭看著頭頂城樓,幹巴巴的想:「左右為難啊。」


    城樓上,程泰山冒險探出頭,往城樓下看一眼,站直時,大滴眼淚滾出來,和臉上雨水、血水混在一起。


    他一邊殺敵,一邊看向莫聆風:「開門吧。」


    莫聆風搖頭。


    「開吧!」程泰山心急如焚,喉嚨隨之沙啞,但莫聆風的臉讓血糊住,看不出任何真實的神情。


    莫聆風沒看他,殺翻一個敵軍,還是那句話:「時機未到。」


    程泰山抹去臉上血水,抬腿踹下去一個,正想問時機究竟是什麽時候,嘴還沒張開,忽然想明白所謂的「時機」——百姓死的還不夠。


    他心中悚然,驚悚之外,還有從心底泛起的畏懼——這個時候,莫聆風還能精準抓住時機,實非常人。


    可百姓無辜,他實在無法漠然置之。


    他一咬牙,收了刀,扭頭開始往城樓下狂奔,從列隊的士兵中穿過,渾身濕透地闖入知府衙門,猛地推開書房門:「鄔瑾!」


    他身上血腥氣、火油氣、生鐵氣,讓風夾雜著雨水,一起刮進了屋中。


    屋中與戰場截然不同,每一樣東西都井井有條,幹幹淨淨,春瓶裏一枝杏花隨風而動,花瓣三三兩兩落在桌案上,越發顯得花影沉靜。


    鄔瑾在書桌前,穿春衫,披鶴氅,因傷風而頭痛身楚,一隻胳膊肘架在桌案上,手掌覆在額前,拇指、中指在額頭兩側,揉按額角。


    風驚花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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