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嬤嬤是周氏出嫁前周老夫人親自挑選的陪房,不僅對周氏母子忠心不二,難得的是為人還頗有善念又守本分,既不是旺兒那樣逢迎主子心黑手狠的,也不是平兒那樣踩著主子給自己長臉的。


    前世周氏去時把牛嬤嬤留給了賈璉,奈何賈璉那時油脂糊了心,竟嫌牛嬤嬤整日勸誡聒噪,發話將她一家都放了出去。牛嬤嬤一去,再也沒有人出言規勸,賈璉行事愈發混賬起來,偏還自以為當了家做了主。


    現在想來,真是愚不可及。


    因此這一世,賈瑚是十分樂意看賈璉奶聲奶氣的跟牛嬤嬤一問一答,聽牛嬤嬤擺道理哄勸賈璉走正道的。


    何況賈璉忙著纏牛嬤嬤再給他做鞋,也就沒那個心思跟賈瑚搶母親了。


    趁著賈璉正猴在牛嬤嬤身上,賈瑚仗著身高腿長就搶先打起簾子進了周氏慣常呆著的東廂房。


    “兒子給母親請安。”


    賈瑚一進門,就對上了主座上周氏含笑望著他的雙眼,瞬間便覺得這一日的奔波都算不得什麽,心頭一熱,臉上也帶出了暈紅,麻利的請過安,就小跑到塌邊,滾進了周氏懷裏,摟住母親的腰不停撒嬌。


    “瞧瞧咱們瑚哥兒,在外頭多少人說老成穩重的,在奶奶這裏,還是個孩子呢。可見哥兒跟奶奶親近。”


    荷香這時也捧了杯熱茶來奉與賈瑚,看周氏眉開眼笑,也忍不住多說了句話湊趣。


    荷香原本是周氏的陪嫁丫頭,周氏懷了賈瑚後就給她開了臉,給賈赦做了通房,依舊在周氏屋裏做些打簾子梳頭的活兒。


    方才荷香一聽見小丫頭子們報哥兒們回來了,就在門邊候著,誰知還是慢了賈瑚一步,便搶了小丫頭的活計,過來端茶遞水描補一二。


    賈瑚重活一會,對各房裏這些隻會掐尖要強無事生非的姨娘通房很是不喜,見荷香這個時辰還在母親屋子裏,少不得板著麵孔離了母親的懷抱,端端正正坐好。


    知子莫若母。周氏雖然不明白賈瑚一個爺兒們怎麽跟姨娘通房較上了勁,卻也歡喜兒子能夠體貼自己的心意,便含笑任由賈瑚施為。


    荷香見周氏與賈瑚眼中壓根兒沒她這個人,大為尷尬,隻得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賈瑚兩輩子加起來也是能做祖父的人了,被母親慈愛的眼神盯得有些赧然,眼神就有些遊離,不好意思與母親對視。


    這一下,賈瑚卻瞧出了不對:“母親怎地換了衣裳?難道今日身上哪裏不爽利?”


    才進屋沒多久,賈瑚之前一心隻看母親的氣色,對別的都不曾留心,此時才發現母親一身衣裳竟都換了。


    他分明記得,早晨去舅舅家前給母親請安時,母親是一身水紅色灑金萬字不到頭的襖裙,端的是富貴美豔,怎麽晚間就換成了藕荷色金邊兒小襖鵝黃六幅裙?


    雖然也有大家婦人喜愛依照時辰一日換幾次裝扮的,周氏卻沒有這種習慣。一方麵周氏素來不愛顯擺排場,一方麵也是她身子柔弱,一天幾次的折騰反而不美。


    賈瑚立時便疑心母親身體不適又有意瞞著他:八成是母親吃藥時汙了衣裳,這才不得已換過。


    周氏聽到賈瑚提起衣裳,臉上的笑容更是遮都遮不住,不理賈瑚嘟囔著什麽“丫頭婆子都在呢”,就把長子摟進懷裏好一頓摩挲。


    “知道咱們瑚哥兒心疼母親,母親沒事兒,今日廚房熬的粥十分合脾胃,午間還多用了一碗。再說隻要瑚哥兒跟弟弟好好的,母親怎麽樣都歡喜。”


    聽母親說身體並無不適,賈瑚懸著的心就放下了一半,看著母親有子萬事足的笑顏又覺得鼻頭有些酸。


    肯定又是二嬸王氏挑撥著讓祖母給母親沒臉,讓母親受了氣,可恨他這為人子的竟不能為母親出氣。


    隻盼著母親長命百歲,等到他功成名就能夠給母親撐腰的那一天。


    心頭悶悶的,賈瑚裝出一副被周氏鬢邊垂下的珍珠流蘇搔到了鼻尖的模樣,低頭揉了揉臉,重新換上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樣。


    “母親等了我與璉兒許久了吧?我去叫璉兒過來陪母親用飯可好?一會兒過了飯點,對母親和璉兒身體不好。”


    一席話直將周氏說得捂著帕子笑起來,一指頭輕輕戳在了賈瑚額角:“又學你父親那副憊懶模樣。我與你弟弟的身體是身體,你自個兒的就是鐵打的?少作怪!你弟弟肯定正讓牛嬤嬤給他換衣裳呢,你也快些去吧。到時候做哥哥的反落在弟弟後頭,看你弟弟怎麽羞你。”


    被周氏說得訕訕的,賈瑚暗罵自己怎麽又把前世的蠢樣兒帶出來了,又不想與母親分開,隻好放賴道:“還求母親可憐可憐兒子,就讓人拿了兒子的衣裳來,在母親這兒換了吧。”


    周氏也不過想逗逗這個總是裝大人的兒子,聞言稍稍裝了一下,就笑著吩咐道:“平兒、安兒,還不快過來帶你們瑚哥兒去抱廈裏把這身大衣裳換了。”


    平兒、安兒並留在賈瑚屋裏看家不曾過來的喜兒、樂兒都是周氏賞給賈瑚的大丫鬟。賈瑚雖然不喜她們特別是平兒的名字重了王熙鳳身邊的四大陪嫁丫頭,卻不好跟周氏說。


    後來一想平安喜樂四人年紀都大了,過不了幾年就都放了出去,統共在他身邊伺候不了多久,名字寓意也好,就熄了給丫鬟們改名兒的心思。


    隻是賈瑚心裏到底有了疙瘩,又因為前世的記憶在,便不怎麽親近房裏的丫頭,甚至看都懶得看一眼,以至於平兒安兒兩個大活人在旁邊站了那麽久,他竟然也沒發覺,隻當兩人也是周氏房裏的丫鬟。


    看在平兒、安兒是周氏指過來伺候自己的份兒上,賈瑚一向頗給二人臉麵,此時也笑著叫了兩聲姐姐,渾然不似之前對荷香那般黑著臉,看得周氏更覺熨帖。


    一時賈瑚賈璉兄弟兩個都換好了衣裳,母子三人便親親熱熱的用飯。


    賈璉年紀尚小,母親哥哥又都寵溺他,便不怎麽守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見母親額前的嵌貓兒眼藕荷色抹額之前從未見過,且正中那顆貓兒眼顏色十分惹人愛,連忙咽下飯粒問道:“母親怎麽新作了抹額也不告訴璉兒?我屋裏的康兒手真笨,新的還沒得呢。”


    說著,賈璉的聲音都帶了點兒委屈。母親發話讓人給他和哥哥做新的衣裳,哥哥屋裏的樂兒繡活兒那般好,新抹額並荷包都得了三四個了,就他屋子裏的康兒笨,哥哥還總攔著他親近哥哥屋子裏的姐姐們,害的他都不好跟樂兒要。


    周氏與賈瑚心知不是康兒手笨,是賈璉雖然說不明白想要什麽,眼界在這上頭卻高的很,尋常東西都不入眼,才耽誤了。


    賈瑚更曉得自己上輩子就有個愛親近美貌丫頭們的毛病,隻笑著安慰賈璉幾句,直接讓平兒回去拿了樂兒新描的樣子給康兒送去,隻字不提借樂兒給賈璉用的事兒。


    賈瑚心底暗暗盤算著,等賈璉年歲一到,就把他揪去周府讓舅舅表哥好生教導,棍棒甜棗一起上,就不信擰不好賈璉的性子。


    要是賈璉日日被嚴加管束著還有心思琢磨與哪個樣貌拔尖兒的丫頭多說幾句話,賈瑚才真個兒佩服他。


    周氏倒有心偏疼自幼體弱的次子,奈何這回的貓兒眼卻不能拆下來給他。


    “說起來,這抹額還是你們林大嫂子的手藝,用的還是周家的手藝,想必是你們大舅母教的。瑚哥兒今日看著你們舅母身子可還好?我病了這些日子,還連累瑚哥兒停了幾天學,有日子沒見著你們舅母了。”


    抬手別了下耳邊的碎發,周氏的指尖狀似無意的碰了下抹額,問了賈瑚一句。


    母親哪裏是想說舅母或者大表嫂?


    賈瑚心裏明鏡似的,有心做個孝子,便乖巧回道:“舅母健朗著呢,帶著林大嫂子掌家理事再清楚不過。我怕耽誤舅母嫂子的正事,與二舅舅家的婕妹妹玩了半日。聽說婕妹妹也進學了呢。”


    “哥哥見到婕兒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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