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會場的副市長依然平易近人,像招呼客人那樣把楊景行引到走廊另一頭的一間小會議室,而之前在台上記錄候命的幾位領導也繼續陪同請坐。


    更讓一個藝人惶恐的是,副市長秘書還幫忙把手機袋拿來了:“楊先生請查看一下。”


    楊景行雙手去接:“謝謝。”


    副市長先掏出自己的電話,笑容像是包容藝人沒像科學家們那樣爭相用紙筆記錄自己的聯係方式:“說說你的號碼,我打給你。”


    楊景行連忙表示:“我記得您的。”


    副市長可不能閑等藝人開機,這就開始聊天:“音樂學院我還沒到過,遺憾我也不太懂音樂藝術,不過剛才你講的話我差不多聽明白了,我認為講得不錯。”


    楊景行老老實實:“講話沒注意,沒經驗”


    “沒關係。”副市長安撫:“俗話說得好理不辨不明”


    看副市長似乎還沒明確的是非定論,旁邊一直用歡喜笑容等著的教委領導抓緊機會伸脖子:“陳副市長,您還記得我們原來分管人事和信息化的李勇主任嗎,他三月剛調任音樂學院黨委書記”


    主管領導能不知道人事嗎,這關係一下就親近了嘛,隻是沒有要打電話約飯局之類。


    不過親近也不都是好處,一多聊就容易互相露底,領導對楊景行的了解似乎隻有之前向大家介紹的那些,而藝人對文化安全的認識也局限在音樂層麵。


    之前好些科學家跟領導和同行分享探討了各自領域對社會的貢獻和前沿研究的重要性,楊景行也現學了點皮毛,講流行文化很重要呀,他建議鼓勵生產更豐富健康實惠的文化產品供應人們需要。


    領導們提醒文化可不止鋼琴一種,說科研和高校建設稍微落後於發達國家還可以理解成大家眼光太高,可文化這塊,上下五千年何其輝煌燦爛淵博,隻要勞動人民自己有興趣,冰山一角就能汗牛充棟。


    楊景行又附會出個文化溫飽的概念,因為社會主義新時代有多少億人已經從饑貧走向溫飽或小康並且全麵參與社會生產生活,需要去滿足的基礎文化消費市場是巨大的,向更多人提供生產基礎文化的條件也是必要的。楊主任認為文化產業中有一個比較突出的問題是生產資料和生產技能更多掌握在少數群體中,而一些人對勞動人民所需求的了解是片麵甚至消極的,讓人民處於被動消費的局麵。之前座談會上大家討論了科學精神,楊景行覺得文化生產研究也應該講究理性實證探索創新的科學精神,而不是那種容易被曲解成“屈尊”心態的“為人民服務”。


    搞藝術的年輕人嘛,有點不切實際的偏激思想也不奇怪,領導們稍加指正之外並不怎麽批評,還鼓勵至少動機是不錯的,要繼續多了解社會的方方麵麵,多深入群眾,就能多創作人民喜聞樂見的文藝作品。


    副市長倒是保持兼聽則明的形象,問文化生產條件具體指哪些方麵呢?所說的文化溫飽和文化安全有什麽關係?


    楊景行也講不出什麽高級理論宏大格局,就覺得不從根基汲取養分的文化也不會反哺,滅了根基也會失去功能,他的核心思想其實還停留在“文化共鳴能讓最多的人有幸福感歸屬感”這種藝人自戀。


    停車場再握手道別已經快一點半,楊景行沒有目送領導,一路小跑上了自己的車,估計還搶在前頭上了大路。電話首先打去民族樂團,楊顧問跟懂音樂的人說話可就不敢那麽自以為是了:“我才出來,睡午覺沒?”


    “開練了。”何沛媛的聲量真像是怕打擾同事工作:“你吃飯沒?”


    “才出來。”楊景行裝可憐:“來不及了,早點吃晚飯吧。”


    “什麽會開大半天?”何沛媛早幾天就有防備:“你肯定幹什麽好事去了!”


    “五六十個人每個人幾分鍾,領導還沒算。”楊景行越來越八婆:“我今天算是遇到了稀奇了,晚上跟你講,真氣死人。”


    “怎麽了?”何沛媛又欣喜於自己的預測:“被趕出來了?”


    “趕出來還好了,等會給你說,我先冷靜冷靜。”楊景行氣呼呼也還記得:“你那邊怎麽樣?”


    何沛媛到沒事:“我什麽怎麽?”


    楊景行嘿嘿:“打起來沒?”


    “打你個頭。”何沛媛嘻嘻,還賣關子:“你先說你的,保證你不虧,讓你聽得精彩紛呈。”


    楊景行急還是不急:“你先說媛媛的。”


    情侶間無聊拉扯了好一陣不分勝負,幹脆見麵再一決高下吧,不過考慮楊景行餓著肚子討生活挺可憐,何沛媛在掛電話前又好心稍微透漏一點:“早叫你把心放肚子裏,等著聽好消息吧不過對你可能是壞消息。”


    楊景行似乎有點底了:“媛媛高興就是好消息。”


    “那你快說。”姑娘語調柔悅:“能氣到你就是我的好消息”


    本就是三兩句話的事,楊景行生怕時間沒處打發從走進市政大廈開始鋪墊,姑娘那邊好像也沒開練,兩人再電話裏八卦得有滋有味,楊景行甚至連道聽途說都要複述一遍。


    立場不同了,何沛媛對給小學老師給學生推薦西方流行音樂並不持肯定意見,然後對一緋聞女博士在不恰當場合的不恰當行為表示哀其不幸,當然也失望臭無賴並沒吃到虧還被領導單獨約談了,真是白高興一場。


    雖然隻比預約的兩點晚了十幾分鍾找到五星級豪華大套房,而且有武明楊先行接洽,但對方畢竟是知名製片人,楊景行得好好致歉。


    著名製片人職業生涯中所監製和製片的作品,不用全列出來,隨便挑選幾部就夠峨洋抖三抖,所以他很好奇一個才參與了兩三部小製作的小投資公司的老板究竟有什麽好忙的,海選女演員嗎?


    著名前輩的脾氣可苦了武明楊,權衡之下還是先跟老板說清楚,他可是一再解釋了。


    楊景行哈哈哈再解釋一遍,自己真沒選過演員,就因為是小公司所以這一上午全耽誤在雞毛蒜皮上了,其實電影的事武明楊更專業,所謂的老板來了也是好好學習,而且也是因為對方是武明楊的偶像他才來當這個聽眾。


    好在大製片的脾氣雖大但必死你死歸必死你死,生意就得跟老板談,開門見山吧,他願意主動接觸峨洋的原因簡單說就是孔亞飛,很有潛力的導演,而這種潛力再乘以中國電影市場的潛力,恐怕是你們小打小鬧還不敢想象更難以把握的。


    對孔亞飛自己主動傳言跟峨洋有合約這事,龐惜和武明楊都是持保守態度的,尤其現在美中不足已經是旗開得勝的勢頭,願意搶先給孔導開出一部千八百萬的誘人大意向的大老板大公司大掮客估計一隻手數不過來,但是孔導顯然有待價而沽的跡象,最關鍵的是他並沒真的對峨洋或者楊總有什麽衷心表示。


    武明楊並不認為孔亞飛人品有問題,誰還不想多掙幾個子呢,所以他烈建議公司幹脆把擋箭牌做成事實。運氣好了真是想什麽來什麽,這種圈內數一數二的大製片主動接觸,隻要峨洋把握好了就能跟主流電影圈接上頭,既能學習經驗也能在各方麵多些保障,不需要老板再孤注一擲,而且也不會虧待了孔導。


    可惜這個楊景行就是不爭氣,坐下來還沒兩分鍾就露了底,講出了峨洋跟孔亞飛還沒有合約的實情,他還幫孔亞飛說話呢,孔導並不是有意騙人的,他是真心熱愛電影怎麽怎麽樣。


    大製片也沒多驚訝小年輕的憨厚,還誇獎峨洋也有可取之處,初出茅廬能這樣單打獨鬥做出片子上線甚至賺了錢,肯定不是導演一個人的功勞,尤其是還能搭上中影這條線,楊老板必定有自己的路數,但是不怕得罪人地說,跟中影也不是那麽好混的吧?肯定是如此這般各種為難!


    武明楊真是被大製片說到心坎上了,恨不得這就強行拜師。


    大製片願意指點迷津,其實說起來挺簡單,就是一個朋友多了好辦事,團結就是力量,製片的藝術就是讓更多的人更團結,尤其是圈內人要團結


    楊景行雖然沒有當製片的誌向但也陪著多喝了幾杯茶,聽了大製片的好些驚豔故事,順便為至少是私人朋友的孔亞飛再多美言幾句,當然也十分感謝大製片願意在合適的時候帶上峨洋玩的美意。


    以萬分敬仰拜別了大製片已經是三點過,小老板還要趕下一場,又穿過半個城市去參加由龐惜負責的更需要保密的行動。


    城市的確真日新月異,去年新落成的大廈楊景行還沒光顧過都找不到地庫入口,又發現就在隔壁據說要成為全國第一高的大樓的主體已經施工拔地而起好多層了。其實都不用等第一高樓,光是目前的周邊規模,那邊的那邊的華誠集團聯合大廈已經顯得很不起眼。才三四十層的建築也敢在這寸土寸金立足?尤其別人家都是整體玻璃幕牆,他華誠集團還是那種半牆半鏡子的土掉渣風格,好意思嗎?


    娛樂圈的發展也突飛猛進,還沒正式出道的小姑娘就住這種豪華酒店了,說是約楊總見麵,可感覺更像是他們麵試楊景行,不然不至於連個接應都沒有,讓楊總好一陣找呀。


    當然是大套房,裏麵四個人,還算是給點麵子,都來門口對楊總表示些笑臉,不過最前麵的中年清瘦滄桑男人笑得最短暫,然後用嚴肅的麵孔結合簡潔的肢體動作:“四零二,我剛跟安子通電話。”


    隨後的中年女人搶著燦爛加歉意:“正準備下樓等楊總”


    “北哥好。”楊景行還是先恭敬前輩:“我接電話才知道你也在,怎麽也想不到”


    “圖北”應該是藝名,比齊達維小不了幾歲也是搖滾圈老人,雖然一直沒紅過或者隻算地下但至今活躍,這次來浦海就是參加迷笛音樂節的。“北哥”的搖滾絕對前衛,可能還挺高級,對三四年前的趙古和孫橋而言沒準北哥比大衛哥更偶像,可惜成路自跟了四零二後就越來越媚俗,離個性創新已經越來越遠。


    楊景行想不到也正常,一個在圈內以不婚主義和過度開放男女關係為人樂道的前衛搖滾人居然會是以那麽清純動人的形象亮相春晚跟歌唱家合唱親情歌曲而一炮而紅的小姑娘的親舅舅,不過舅舅和媽媽的確長得像。


    “楊總快請坐。”家長對女兒的表情就更親愛:“自珂快倒茶。”


    “不用不用。”楊景行又像是見過麵一樣:“才幾個月,看起來又長高了。”


    “一米六三,剛滿十六高二,還沒長開。”家長挺謙虛:“女孩子要等十八二十”


    比起春晚上化妝的效果,眼前的女孩讓人懷疑還不到高中,服飾簡單還是個學生發型,舉止文靜簡直怕生。楊景行也怕嚇到小孩,再跟搖滾人聊套近乎都盡量斯文。


    生活中的“圖北”好像跟台上一樣,近乎不苟言笑,再加上他的才華傳奇,難怪難怪。不過作為舅舅,看得出他也是在盡力多說幾個字多擠幾次笑容,然後幹脆表明:“沒跟你共過事喝過酒,但有了解,四零二,都信得過。”


    楊景行不好意思,不過家長似乎更尷尬,眼神好像責怪弟弟操之過急,不過:“說到這裏了,楊總,我想跟你谘詢一下”


    大體的情況楊景行當然都有事先了解,不過家長還是邊聊邊再透漏一遍。為什麽“呂自珂”這個名字春晚之後也沒紅火太長時間,因為家長當時就通過記者發了一個聲明,說孩子隻是碰巧被歌唱家看中拉去救場的,也就斷斷續續練了那麽幾次就上台沒想到就被全國觀眾肯定了,不過學業為重,不考慮進入娛樂圈。


    聲明的情況基本都是事實,家裏也說到做到沒有再讓孩子在公開場合或者媒體上露麵,更沒接廣告代言之類,雖然找的人很多很多,慷慨開條件的經紀公司更是大把。


    還有一些情況是不方便在媒體上說的,就是呂熊兩家人丁都比較興旺,孩子的父親還有伯伯、叔叔呀,還有表舅表姨幾乎都是從政從商,雖然在平京算不上位高權重但也免不了的朋友多人麵廣,所以家風家規都是比較嚴格的,原則上是不允許孩子偏離正統軌道的。


    可是孩子的外婆是多次為領導人演出過的豫劇藝術家,媽媽自己也在廣播劇團做了十來年演員,所以呂自珂是從小就喜歡音樂藝術表演藝術,當今社會也要尊重孩子的意願嘛,所以在母親外婆和爺爺奶奶的多重奮力爭取之下,家裏基本同意孩子把高考目標定為戲劇學院或者戲曲學院,都是有把握的。


    家長的話,楊景行是正襟危坐聽得連連點頭,生怕等會一個問題答不上。他峨洋一個剛成立的零基礎小公司,能被這麽高起點的巨大潛力藝人麵試,這種機會太可遇不可求了。隻是呂家太家大業大,快半個小時了還沒交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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