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時分,夏源伏在桌前,就著燭火的光亮刷刷點點的奮筆疾書,又是一頁紙寫的密密麻麻,他剛準備拿起一張新的白紙,房門嘎吱一聲開了道小縫,幽靜中微小的動靜讓他下意識轉過頭去。


    接著房門開大,趙月榮的小腦袋探了進來,看到夏源之後臉色不由一紅。


    夏天太熱了,沒有空調,沒有風扇,旁邊還點著燭火照明,夏源為了涼快,直接把衣服脫了下來,光著膀子在那兒坐著,渾身上下就剩一條白色的褻褲,褲腿也被他挽得高高的。


    盯著看了幾眼,趙月榮紅著臉把目光挪開,而後深吸口氣,推開房門邁步進來,懷裏還抱著件新縫製的衣裳。


    一件讀書人的長袍,寬袍大袖的,專用名詞叫直裰,布料用的正是先前夏源在京師買的那幾匹布。


    “夫君,這是我比著你的舊衣服做的,你穿上看合不合身,不合身我再改。”


    “好。”


    夏源也不客氣,接過衣服直接套在身上,按著舊衣服的尺碼做的,尺寸不大不小,正合適。


    趙月榮圍著夏源轉了幾圈,又踮起腳看看夏源的肩膀處,發現沒有不合適的地方,小臉兒頓時變得喜滋滋的,等明日再把針腳加固一下,然後就可以穿了。


    “給你自己做新衣服了沒有?”


    “我不...”


    “停。”


    夏源揮手比了個暫停的手勢,趙月榮一張嘴,他就知道這妮子要說什麽。


    肯定是我不需要,要麽就是我不用,反正就是諸如此類的推辭。


    想了想,他詢問道:“我是你的夫君,你是不是應該聽我的話?”


    小姑娘一聽連忙正色道:“嗯,聽夫君的話。”


    “那你明天給伱自己做一身,不,做兩身新衣服,到時候我要檢查的,聽到沒有?”


    猶豫一下,趙月榮輕輕點頭,“嗯。”


    夏源這才滿意,剛拿起毛筆,又不放心的囑咐道,“對了,新衣服做得漂亮點,不準用邊角料東拚西湊的做一件補丁服出來。”


    他懷疑自己如果不說這一句話,這丫頭肯定會用剩下的邊角料給她搞一件縫縫補補的新衣服出來。


    “行,沒事的話你趕緊回房睡覺去吧。”


    交代一句,夏源也沒急著脫身上的衣服,用毛筆蘸蘸墨汁,正準備落筆,卻突然被一隻小手扯住了袖口。


    “夫君....”


    “嗯?”夏源疑惑轉頭,“還有事?”


    趙月榮張了張嘴,迎著夏源探究的眼神,臉又一次開始紅了,垂著腦袋扭捏許久,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小聲問道:“夫君今晚在哪裏睡啊?”


    “就睡在這兒啊。”


    “哦...”


    小姑娘輕輕哦一聲,手依舊緊緊扯著夏源的袖口沒鬆開,好像還有什麽話要說,但又欲言又止。


    看著她吭哧吭哧的樣子,夏源非常明白這小妮子的意思,可惜....


    目光從她平平坦坦,毫無起伏的小胸脯上一掃而過,夏源有些惋惜的開口道:“你年紀還小,還沒有長大,不要一天天總想著洞房。”


    聽到這話,趙月榮不由一呆,緊接著就是一股難以自抑的羞恥,這股羞恥讓她臉頰發燙,還有種莫名其妙的氣憤,忍不住鼓嘴反駁道:“我沒有想!”


    好吧,盡管聲音提高了幾個檔次,但稍帶稚氣的嗓音在那兒擺著,哪怕是有些羞憤的口吻,聽著都像是戀人在撒嬌一樣。


    “是,你沒有想,是我想了。”


    “真的?”小姑娘又燃起了希望。


    “假的,趕緊回房睡覺去。”


    ..................


    接下來的日子,夏源的生活規律下來,每天去學堂裏上學,然後逮到機會就寫射雕。


    經過十來天的奮鬥,已經寫了近十萬字,他本來打算把稿子拿到京城書局裏談談價格,但卻被農忙給耽擱了。


    北方種的都是小麥,七月初旬,麥子成熟,站在田埂上舉目望去一片金黃,到了收獲的時節。


    地裏忙著收麥子的莊稼漢子們說說笑笑,由衷的為這一個豐年而感到歡喜。


    夏源家裏有四畝地,等他和小媳婦趕到田間準備收割時,已經有一幫人開始幫著他家割麥子了。


    到這時他才想起來,每年的農忙時節好像都不用他家裏管,全都由這幫莊戶幫忙幹了。


    而他家與這些幫忙幹活的莊戶之間,有那麽一層很特殊的關係,也不能說是雇傭與被雇傭,硬要歸結起來,應該是掛靠關係。


    這純粹屬於大明的體製問題。


    夏源那死去的便宜爹是個舉人,他自己是秀才,按照大明律法,像自己家這樣有功名在身的,不用繳納田畝賦稅,不用服徭役。


    所以這也就催生出一種獨特的情況,很多普通的農家百姓,會把自家的田地掛靠在同村秀才,或者舉人的名下,以此來逃避朝廷的佃租賦稅。


    而作為回報,他們會每年秋收時給這些秀才舉人上交一些收獲的糧食,當然,是低於朝廷賦稅的。


    夏源他們家也是這個情況,莊裏有好幾戶人家的田地掛靠在他家名下,隻不過鄉裏鄉親的,從他祖上有功名開始,一直沒收過什麽佃租。


    而這些樸實的莊稼漢子心裏過意不去,就每年幫著他們家播種,施肥,收割,曝曬。


    反正但凡地裏的事情都不用他們家操心,總之一條龍服務。


    “難怪...”


    夏源恍然,就說記憶裏怎麽沒有半點在地裏幹活的場景,按理來說他家也不富裕,也沒有個下人佃戶,原來是這個原因。


    兩個人蹲在田埂邊的大樹底下,聽著聲聲蟬鳴,看著地裏的人忙活,趙月榮又一次忍不住蠢蠢欲動。


    “在這蹲著,不用你去幫忙,再說農活你又不會幹。”


    身子剛直起一半,夏源就伸手將她的肩膀按住,縫縫補補,洗衣做飯,操持家務,小姑娘絕對是一把好手,但農活她壓根不會,跑下去能幹什麽。


    何況人的心理是種很奇妙的東西,自己帶著她蹲在旁邊袖手旁觀,這些莊戶反而覺得心裏麵踏實。


    可一旦跑下去幫忙,這些人就會心裏沒底,就會去想,是不是自家打算要收田租了?


    “不會幹我可以學呀。”


    “是,你是可以學。”


    說著,夏源伸手捏捏小媳婦的胳膊,“但是你這小胳膊小細腿的,就算學會了也不適合幹農活,你看到那個人沒有,就那個黑黑的大高個,那才叫幹農活的樣子,長得就五大三粗的,跟魯智深似的,一看就有勁兒。”


    “魯智深是誰?”


    “哦,是個和尚,可厲害了,能倒拔垂楊柳,還三拳打死了個賣豬肉的。”


    趙月榮眼睛微微睜大,“打死人了?”


    夏源點頭,“昂。”


    “那他打死人報官了嗎?”


    “......”


    夏源沉默一下,接著說道:“沒報,所以他這不就當了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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