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連著下了幾日,整個京師順天府早已是白茫茫一片,那在空中搖曳飄蕩的雪絮,就猶如蒲公英一般,一片片的落在這座古老的帝都,使這座威嚴且宏偉的城池穿上一層新衣。


    雪景很美。


    真的很美。


    尤其是坐在馬車裏,車裏放置著銅爐,爐內燃燒著炭火,使整個車廂溫暖如春,在這樣的環境裏,再掀起車廂內的窗簾去看外頭,更是別有一番情趣。


    但對於京城老百姓來說,這樣的雪景隻像是閻王爺的催命貼,每天城中都會有凍死的人出現,這已經成為一種常態,沒有人會覺得新奇,也沒有會覺得有什麽不對。


    冬天死人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而到了南門的城門外,這裏更是一片淒慘之景,白雪皚皚,一望無際。


    天地之間,一座座用破木頭爛麻布搭成的窩棚隨處可見,綿延著看不到盡頭,每個窩棚下麵都蜷縮著災民,死了有多少,活著的又有多少,沒有人清楚。


    一輛豪華大氣的馬車出現在這裏,幾個穿著厚實衣袍的人又從馬車上下來。


    這樣的馬車,這樣的幾個人與周遭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但卻沒有引起任何一個人的關注,那些災民的目光隻是看向城門的旁邊,那裏支著幾口冒著熱氣的大鍋,有著一張寫著施粥賑災的木牌。


    這是他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此時粥還沒煮熟,但已有不少的難民正拿著破碗在一口口大鍋前麵排隊。


    隻環顧了半圈,夏源忽然把目光收了回來,雪好大,他感覺自己似乎被風雪迷了眼睛。


    他設想過這些流民的樣子,他在現代時曾在電視上看到過難民的情景,一副讓人心糾的情景。


    那是現代,而古代隻會更慘,因此他已經將明朝的難民想的極為淒慘,可等來到這裏,親眼看到這一幕幕景象之後,他卻發現自己的想象還是有些蒼白,這些災民慘的讓人不忍去看。


    冷風夾雜著雪花打的人臉頰生疼,夏源指著那些窩棚裏的災民,對著朱厚照說道,“你去問啊,去問問這些災民誰會降龍十八掌,誰又會打狗棒法。”


    “......”


    朱厚照隻是沉默著,他臉上先前的期待和興奮早就消失不見,從看到這些災民之後,他的表情先是震驚,然後是驚悚,再是不解,疑惑,到最後所有的表情都斂去,隻剩下木然,或者說他不知道去做什麽表情。


    而聽到夏源說的話,他木然的表情裏又多了一些局促,但朱厚照沒有去問的意思,他隻是用手指無意識摳著身上的錦袍,過了良久,才低著頭說道:“我覺得還是不要問了......”


    “不問了?”


    “嗯。”


    朱厚照應了一聲,沉默片刻,他又輕聲開口道:“師傅,我們回去罷....”


    他從未看到過人間疾苦,而現在看見了這些災民,竟開始不知所措,他知道京城外聚集了災民,他甚至每年冬天都會聽說類似的消息,可從未放到過心上。


    他想象中的的災民就是百姓,就和自己每次溜出宮後所見到的百姓差不多,但現在朱厚照才發現,原來災民竟是這樣的。


    與想象截然不同的一幕給了他極大的衝擊,他對此茫然無措,他忽然不想再看到這些可憐淒慘的災民,他想逃離這個地方。


    夏源卻沒理他,而是踩著厚厚的積雪向著其中一處窩棚走去,這窩棚裏蜷縮著三個人,一個看不出麵貌的中年婦人懷裏抱著兩個孩子,兩個孩子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大的那個是男孩,十來歲的年紀,歲數小點的那個女孩或許也就七八歲。


    這個窩棚裏的三人應當是附近的災民裏最可憐的,別的災民好歹有幾條厚實點的被褥禦寒,而他們隻是鋪著草席,身上裹著單薄的麻布衣服,唯一的一條被褥也滿是破洞,裏麵填充的不是棉花,而是稻草。


    母女三人抱在一起靠著彼此的體溫相互取暖,但這條被子顯然無法抵禦刺骨的寒風,裸露在外的皮膚早已凍成了青紫色,而這三個人也不聲不響,許是死了吧。


    夏源走過去,默默的將自己厚實的棉服脫下,給母女三人蓋在身上。


    那婦人顫顫巍巍的睜開眼,嘴唇蠕動幾下似乎在說什麽,夏源沒聽清,也不會讀唇語,而這時,別的窩棚的災民也跪著爬過來,對著他連連磕頭,“郎君公侯萬代,給我們也分些衣物禦寒吧....”


    夏源一時的善念讓這些災民似乎看到了曙光,麵對著這些人的要求,夏源沒說什麽,隻是將身上的襖子和夾襯也脫下來遞過去。


    失去了禦寒的衣服,一下子變得很冷,站在原地愣神的朱厚照,此時忽然朝這邊走過來,一邊走一邊脫掉身上的狐裘披風和錦袍,待走到近前,他將這些脫下的衣物直接遞給災民。


    隨即朱厚照又回身看向跟上來的太監和護衛,“都脫衣服,把你們身上的袍子都給本宮脫下來!”


    穀大用和幾名錦衣衛不敢耽擱,忙不迭的脫掉身上禦寒的外袍,一並遞給這些災民。


    而那些接到衣服的災民一個個在地上叩首磕頭,同時又有更多的災民朝這邊跪著爬過來。


    朱厚照呆呆的看著這一幕,風雪之中,他的心頭忽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見人越聚越多,夏源不聲不響的將他從人堆中拉出來,朱厚照忽然紅著眼眶,情緒激動道:“我父皇就是個昏君!”


    “啥?”夏源一呆。


    朱厚照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的重複道:“我說我父皇是個昏君。”


    他指著這一處處的窩棚,一個一個的挨個指過去,“這麽多的災民,他這個皇帝都不管的嗎?”


    夏源想離這個家夥遠一點,省得受連累,但沉默片刻,還是伸手指了指城門樓子下麵的幾口大鍋,“誰說陛下不管,那賑災施粥不就是朝廷在救濟災民麽?”


    “那些粥管個屁用,這些災民連個衣服都沒有,也沒有房子,再這樣下去他們會凍死的。”


    夏源想起了剛才看到的那母女三人,幽幽的說道:“...已經凍死很多了。”


    “......”


    朱厚照登時沉默了,他抬頭看看天上的雪花,隻覺得如鯁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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