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了三更,乾清宮裏,弘治皇帝仍然在批閱奏章,下麵跪著簫敬,正稟報著方才在刑部衙房裏發生的一應問答。


    剛開始,朱佑樘還是一麵聽著,一麵拿著朱筆在奏本上批複著,但伴隨著簫敬的講述,他那隻握著朱筆的手卻是越動越慢,直至懸停在半空。


    “皇爺,奴婢無能,問到這裏已是再也問不下去,隻能將他們先關在刑部的衙房裏,然後回來向皇爺稟報。”


    說完這句,簫敬抬頭望了眼弘治皇帝,又把頭深深的垂下去,趴在地上不再言語。


    朱佑樘此時在想一件事,是什麽時候開始,這君臣的關係成了這般,雖遠遠說不上已如仇讎,但也是近似水火。


    事事都能遇上掣肘,都能遇上反對。


    以前的朝堂那般和諧,起碼麵上是一團和氣,一片明君在位,賢臣在朝,攜手共創盛世的局麵。


    可當現在真正的要去進行變革,要讓這天下,讓這大明朝變好之時,這些賢臣卻又處處下絆子。


    他此時後悔了,後悔了要推行變革。


    後悔了到如今才推行變革,在如今這個明明是年富力強的年紀,但卻身子骨每況愈下的時候,去推行這些變革。


    他感到了一股疲憊,身心皆是,從內而外的疲憊。


    疲憊到都不想去思量這些。


    但又得保住這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根基,說實話,他此前都沒意識到這點,沒有意識到此事是個根基,沒意識到王守仁以造反之罪名處置那兩家人的背後還能如此做文章。


    是聽了這番答對,聽到了這群臣爭辯的點,才醒悟過來。


    這是打下一個‘樣’,隻要開了這個先河,往後便有例可循,阻攔者,皆已謀反罪論處,這就是最大的震懾。


    那往後其餘的地方推行變法也能順利許多,一下子就能減少許多的阻力。


    但朱佑樘此時心很累,他真的不想去思量怎麽才能讓這幫大臣認下此事,於是問道:“蕭伴伴,你說,該如何做?”


    “奴婢一切都聽皇爺的吩咐。”


    朱佑樘更心累了,聽自己的吩咐,他又能想出什麽法子,牛不喝水強按頭嗎?


    這時,簫敬又抬頭道:“不若召夏師傅入宮,問問他的看法。”


    弘治皇帝想了想,搖頭,“罷了,即便叫他來了,他又能想出什麽法子,而且已是夜深,恐怕他已是睡下了,還是莫去攪擾他了。”


    “皇爺仁慈。”


    “仁慈?朕現下在想,為何當初沒在朝堂上安個不仁慈的人,以此來替朕分憂。”


    弘治皇帝仰望著頭頂的藻井,目光都有些虛了,找個替身,找個背鍋的人,找個能遮風擋雨的傘,擋殺在那些企圖反對君王權柄的群臣麵前。


    如今朝中沒有這麽個人,事事都得他這個皇帝親自披堅執銳,親身上陣。


    如果朱佑樘能預知未來的話,他就知道,他的那位侄兒往後便是如此做的,在朝中安排了這麽個人。


    那個人叫嚴嵩。


    朱佑樘現在也想有個自個兒的嚴嵩,幫著他遮風擋雨,也不必為這等事煩心。


    這時,簫敬出聲道:“若皇爺不嫌棄,奴婢願做這個不仁慈的人。”


    “你?”朱佑樘垂下眼瞼看著他,蕭敬的忠心他還是放心的,做這麽個人倒也合適。


    但他剛才也隻是事態至此的感歎,並未想過真的去安排這麽個人。


    若真的安排了,那為了讓這柄傘能真正的做到遮風擋雨,發揮出效果,那勢必要默許,甚至是幫著其培植勢力,培植黨羽,最後把控朝政,不然又何談擋殺住群臣。


    而這樣做,發展到後麵,必然會尾大不掉。


    如今簫敬想去做這麽個人,那便是要他重用廠衛了。


    弘治皇帝對此沒做正麵表態,像是兀的想起什麽,問道:“你剛才說他們被你關在了刑部的衙房裏?”


    “是,奴婢自作主張,想等著向皇爺先複了旨,領了新的旨意再回去。”


    “別關著了,堂堂朝廷大臣讓你禁閉在衙房裏算什麽,放他們出去,讓他們各回各家。”


    “奴婢遵旨。皇爺可還有其餘的旨意要吩咐奴婢?”


    “沒有旨意,他們不是不認嗎?朕也不認,朕也不認他們的說辭,造反就是造反,罪名已經定了下,休想再改,告訴他們別來上疏,朕不認!就是上了,朕也不認!”


    弘治皇帝此時拖延症已是犯了,像個放棄治療的懶癌晚期的患者,他不想去思量這些心煩之事,先往後拖著,一切等昌平州的變法試點完成了再拿出來議。


    若是到時這幫人還不認,那再想法子,總歸先拖著。


    乘著夜色,一眾官員從刑部衙門裏出來,夏夜的風,四處的蟬鳴。


    簫敬站在衙門的八字門前,望著這一個個出來的公卿堂官,“諸位可都給咱家好生記著皇爺的旨意,別上疏,即便是上了,等這疏到了司禮監,那也全給你們扣了!”


    “.”


    一眾官員盡皆無言,有的更是把頭偏到一邊,裝作沒聽到的樣子,簫敬也不理他們,周遭的宦官提著燈籠,照著簫敬,一片光飄然而去。


    用嫌膩的目光望著簫敬帶著幾個太監離開,回宮去複旨,一眾官員都往劉健,李東陽,謝遷這三位閣臣身遭圍攏。


    一位禮部的侍郎開口道:“幾位閣老,你等拿個主意,現下該如何做?”


    劉健聞言皺眉,“還能如何做,陛下旨意已是下了,讓我等回家,你等不回家,難道是要住到老夫的家裏去?老夫家裏可住不下你們這麽些人。”


    “劉閣老,你別在這拿大夥兒開涮,你分明知道我等問的不是這個。”


    “那你等問的是什麽?”


    “如今事情到了這,陛下分明是無了法子,適才像個”


    這位禮部的侍郎此時都急昏了頭,畢竟他家裏的隱田可是有兩萬多畝,下意識想說像個小孩子一樣撒潑,但又意識到這是大不敬,連忙咽回去,轉而道:“陛下說不讓我等上疏,但這疏卻如何能不上,閣老覺得呢?”


    “手在你們自個兒身上長著,文房四寶你等家裏也都有,即便沒有,四處都能買得到,你們上不上疏,老夫又哪裏管得到?”


    其餘人盡皆一滯,旋即牙根就開始癢癢,這個老狐狸,讓這麽油滑的人擔任內閣首輔,這是國朝之福嗎!


    頓了頓,劉健又道:“夜深了,諸位都趕緊回去睡覺,免得誤了早朝,都散了吧,回去休息去。”


    說到早朝二字,劉健把音咬的有些重,在場的人等都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


    這分明是說在早朝時向陛下聯合奏及此事。


    劉公這個內閣首輔,當得還是稱職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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