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倭國內亂的長篇大論聽罷,弘治皇帝自覺捋清了頭緒,“倭國內亂這般嚴重,倭人逃離其本國,流亡我大明,釀成了這倭寇之患。


    而倭患雖是起禍於東南沿海諸省,卻有一倭人至我大明之後,機緣巧合的來到了我大明京師,並與你接觸,適才讓你獲悉了這銀礦,還有倭國輿圖之事?”


    雖然有種種解釋不清的地方,比如這倭寇是如何在境內流竄的,沒被各地官府發現其身份,但這算是弘治皇帝推測出最合理的解釋。


    “而這個倭人必然是倭國頗具身份之人,許是高官大將,不然決不會知曉這諸般境況。”


    見弘治皇帝自顧自的把前因後果全都交代清楚了,盛情難卻,夏源自然是承認下來,並幫著打補丁,“陛下猜的大體上都是對的,而這個與臣接觸的人,其實是倭國的一個大名。”


    “大明?”


    “噢,用咱們的說法就是諸侯。”


    “諸侯?與你接觸的是諸侯?”


    “陛下冷靜,倭國的諸侯其實不怎麽值錢,據他所言,如今倭國內亂嚴重,整個國內的大名成百上千,但這些大名的實力參差不齊,手裏有上萬能戰之兵的人可稱大名,手上有個幾百人的也敢自稱大名。


    總之什麽阿貓阿狗都能當諸侯,而倭國如今諸侯林立,為了爭奪霸權互相攻伐,戰亂不休,打的還都是無義之戰,什麽醃臢的手段都能用上。


    所以這些諸侯也是旋起旋滅,臣接觸的那個大名就是其中之一,他就是在一場戰事中被人打的全軍覆沒,知我大明強盛,便帶著僅剩的十幾個親衛渡海至我大明,喬裝打扮,一路跑到京師來,想找我大明借兵再打回去,東山再起。”


    “然後機緣巧合的被臣在東郊給遇到了,聽說臣是大明的官員,為表誠意,就告之了這些倭國內的境況,還幫著臣繪製了這份輿圖,臣一聽當即便入宮來找陛下匯報。”


    這番話出口,已是非常合理了,有理有據,邏輯很自冾。


    弘治皇帝信了,找強國借兵再圖東山再起,這個相當合理。


    “這個大名現今在何處?被伱收留在東郊?”


    “沒有,這會兒在河裏。”


    “?”


    朱佑樘愣了。


    夏源一本正經道:“臣與他接觸過之後,本來是打算把他留下的,但突的想起來,倭寇乃是我大明之大敵,這些年對東南沿海的百姓造成了天大的傷害,有著血海深仇,誰知道這個倭寇有沒有殘害我大明百姓。


    臣雖是拿不準,但寧殺錯不放過,就把他還有他的那些隨從全給弄死了,以此來祭奠死於倭患中的大明百姓。”


    說到此,他又嚴肅起來,“陛下放心,臣敢保證把消息全給套了出來,而且是趁著天黑下的手,統統丟到河裏頭喂魚了,保管誰都查不到,不會讓嶽父大人難做的。”


    “.”


    朱佑樘一時無言了,聽這貨叭叭的說了一堆,他當然想和這個什麽大名諸侯的接觸一下,問問情況。


    但結果這貨把人家全都給弄死了,來了個死無對證。


    還扯出這種冠冕堂皇的借口,什麽為報大明百姓之仇,以他看來,必定是這小子擔心勾結倭寇之事暴露,然後被自己治罪,就一不做二不休的來了個卸磨殺驢。


    畢竟,先前這小子可是支支吾吾的,明顯沒打算告之這些。


    處置當然沒法處置。


    這小子都喊嶽父大人了。


    朱佑樘從臉上強擠出一絲微笑,“你此番做派雖是狠辣了些,但卻沒做錯,我大明東南百姓這些年深受倭寇之害。”


    “陛下所言極是,所以臣才提議出兵攻打倭國,一是為了報這些年倭寇襲擾邊疆之仇,二是為了得到銀礦,從而攫取銀兩,三來,也是最重要的,練兵!為此後的下西洋做準備。”


    “下西洋做準備?”


    “陛下您想,往後下了西洋,沿途那麽多番邦國家,總歸會遇上各種戰事,而艦隊漂泊於海上,可在海上自保,但若是想進攻,那勢必要進行登陸戰。


    而攻打倭國,既要橫渡大海,又需要進行登陸戰,借此豈不是可練出一支用於下西洋之事的水師?”


    “更何況,現今倭國正處於戰亂時期,國內征戰不休,內耗嚴重,正是我大明派兵攻打倭國的最佳時期!隻要攻打,決計能以最小的代價取勝!”


    聞言,弘治皇帝卻是不言語了,一條條的理由都擺在了麵前,他有些被說動了,但更多的卻是心亂如麻。


    派兵挑起戰端,這與他沉穩求穩的性子相悖,何況戰事一啟,打的都是後勤,打的就是錢糧,更遑論渡海作戰,萬一有失


    下達征伐之命容易,可一旦前去征伐,之後的戰況如何便不是他所能掌控的。


    他實在難下抉擇。


    更緊要的是,口說無憑,軍國大事豈能這般兒戲?


    若是那倭國不像夏源說的那樣正處於嚴重的內戰,也沒有那些產量駭人的銀礦,那此戰完完全全就是一場錢糧消耗戰,客場作戰難以取勝,別說練兵,便是全軍覆沒都有可能。


    見弘治皇帝這幅遲遲下不了決斷的樣子,夏源心中可謂是百感交集,其中之一就是歎息。


    這也就是遇上了弘治皇帝,若是等到朱厚照登基再提議此事,完全不必這麽麻煩,甚至根本都不需要勸。


    他隻要提出要打倭國,朱厚照當即就會問怎麽打,何時出兵?


    然後興衝衝的開始預備禦駕親征之事。


    但誰讓此時是弘治皇帝坐龍堂,而想勸說弘治皇帝主動出兵,這絕對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可時也勢也,有些時候,想做什麽,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決定的,而是時機所決定的。


    現下要開啟大航海時代,需要銀兩,需要一支擅長登陸戰的水師去充當下西洋時的隨行士兵。


    那麽這個時候,攻打倭國就是最優的方案。


    等不到朱厚照登基的那個時候去了。


    便是明年都沒法去等。


    現在承平無事,還有勸動弘治皇帝的機會,若等到往後,國內有了災殃,想讓弘治皇帝出兵發動戰爭,那無異於癡人說夢。


    種種因素,種種原因,如今就是被大勢推著走。


    心念至此,夏源索性一咬牙,用出了激將法,“陛下,漢武帝征討匈奴,乃是襄公複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九世之仇,猶可報也!倭寇與我大明也有大仇,如今倭國內亂,趁他病,要他命,此時不報,更待何時?


    姑且不論現在時有發生的零星倭患,隻去論倭患嚴重的太祖太宗朝,距離此時也不過區區百年,百年時間,滿打滿算也就五代。莫非是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莫非陛下是忘了那東南諸省喪命於倭刀之下的黎民百姓?”


    “你莫要再說了,讓朕靜一靜.”


    弘治皇帝的心更亂了,特別是這等質問之語響在耳畔,讓他的心裏除了亂,還有一股煩躁,更有一股子憋悶。


    他步履焦躁的在暖閣中踱起了步,“朕如何能忘了這些,朕又如何不想複仇,可戰事一開絕非兒戲,你知不知道?”


    “你年輕,你不知兵,你不知倭患是何樣,可朕是知曉的!”


    朱佑樘用手去指禦案上的文牘,“你去翻那些往年累月的奏報,倭寇區區數十人就能攻占我大明一村一莊,乃至一縣之地!”


    “其人野蠻,其人殘暴,其人悍不畏死,可見一斑!”


    “我大明將士勞師遠征去倭國境內作戰,那便是同數萬,數十萬,乃至數百萬這樣的人交手,若一旦有失,你可知是怎樣的後果?”


    弘治皇帝越說越激動,臉上都因激動染上了一層潮紅之色,


    “你說漢武帝征伐匈奴,複數代之仇。是,是複了數代之仇,是打出了強漢之名,是讓人讀史至此便覺得暢快淋漓!可也打的民生凋敝,國庫虧空!


    我大明天下如今好不容易得稍稍半載承平喘息之機,卻啟戰事,百姓如何忍受,將士如何忍受?”


    “那漢武帝尚且有衛青,有霍去病,可朕手下又有何人?你可以不去思量這些,但朕是天子,是大明的皇帝,朕是要思量的,這是朕的江山,是我大明的天下!


    我大明實行海禁多年,上至將領,下至士卒恐怕早已不知水戰為何物,更遑論是海戰,是你說得什麽登陸戰?”


    “就是不知水戰為何物,所以才要練兵,不然等往後出航之時,又如何應對各種戰事?難道陛下就要這樣當個鴕鳥不成?”


    “當鴕鳥”


    弘治皇帝先是一怔,而後一擺手,“朕不知你說的鴕鳥是什麽鳥,朕沒聽過,也沒見過,朕也不知你說的這當鴕鳥是什麽意思,但出兵之事,朕實在難下決斷.”


    又是踏馬的難下決斷。


    見勸說了這麽半天,廢了這麽大的勁兒,仍是勸不動這個穩健的皇帝,夏源也不由激動了,當即道:“陛下,恕臣直言,即便陛下現在不打,將來也要打,倭國和我大明之間必有一戰!”


    聽到這話,朱佑樘瞬間一滯,“必有一戰?”


    “臣敢斷言,倭國與我大明,與我華夏之間必有一戰!倭人素來狼子野心,前唐高宗時期,彼時我華夏那般強盛,那倭人都敢犯我虎威,後在白江口一戰被打的老實了上千年。


    此後倭國便派遣唐使來我華夏進學,看似乖巧溫順,可其國主卻是以天皇自居,天下各國哪個敢像倭人這般?這難道還不能鑒其不臣之野心?


    自我大明立國之初,這倭國內亂,其國人為逃避戰亂渡海而來,若是服沐王化,好言相求,以我華夏泱泱大國之風,必會劃一片地方供其逃民居住,可這些倭人卻是當起了倭寇,侵我疆界,殺我子民!


    由此可見,倭人生性禽獸,慣於侵略!甚至倭國有言,若要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國,若要征服中國,必先征服朝鮮!”


    華夏無論哪朝哪代都以中國自居,素來有處中國以禦萬邦的自我認知,弘治皇帝很清楚這話代表著什麽。


    夏源也伸手指向那禦案上的文牘奏本,“陛下去翻史書,去翻唐史,且去看那白江口之戰是何等的情況。是倭人舉全國之兵先進攻的朝鮮,試圖占領朝鮮半島,再以此為據點,攻我華夏,卻被我華夏先祖迎頭痛擊給打了回去。”


    “現在他們處於戰亂,等往後戰亂結束,屆時統一整個倭國的必然是個亂世梟雄,再加上其族慣有的狼子野心,必然整合大量兵力進攻朝鮮,甚至是傾起全國之兵攻我大明疆域。


    屆時,經過連年戰亂的倭人士卒必然都是能征善戰的精銳,若是現在不打,等到將來,陛下是想將戰火遺留給後世子孫嗎!”


    陛下是想將戰火遺留給後世子孫嗎?


    這聲問詢落在耳中,弘治皇帝身軀一震,腦子嗡的一下就響了,耳邊似是隻剩下那句,戰火遺留給子孫..戰火遺留給子孫.


    無論是倭人的秉性,還是通過史書去窺其做派,還是那天皇的自稱,都表明著其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倭國大舉進攻大明之事並非不可能發生。


    不說遠的,就是近百年前,大明的太祖,太宗年間,連年的倭患,年年都有倭寇毀村滅寨,甚至攻陷城池之事發生。


    隻是近些年才消停了一些。


    彼時還是倭國內亂之時,若等倭國有朝一日結束了內亂,一個亂世梟雄以強有力的手段統一了整個倭國,以其族群的狼子野心,若是傾國之兵進犯大明


    屆時後世子孫擋得住嗎?


    曆史證明,擋得住,完全擋得住,萬曆三大征之中的朝鮮之役,便是華夏又一次將倭國的野心給強按了下去,但弘治皇帝並不能預知未來。


    可夏源能看到未來,他能看到數萬明軍入朝,血戰沙場。


    他還能看到更久遠的未來,看到神州陸沉,浸染胡人腥膻,生靈飽受塗炭。


    看到倭寇肆虐,華夏再遭劫難。


    所以他來大明隻做三件事,打韃子,打鬼子,打踏馬的韃子和鬼子!


    “臣不知陛下有沒有讀過孟子梁惠王篇。孟子曾對梁惠王說:苟為善,後世子孫必有王者矣,君子創業垂統,為可繼也。若夫成功,則天也!


    孟子之意乃是創立基業,定好章程,一代代傳承下去,但後世子孫如何,全憑天意。


    若是陛下想將一切交給後世子孫去辦,想寄希望於後世子孫也出一代王者,想將所有之事都交給那虛無縹緲的天意,那臣無話可說。


    但隻求陛下現在點頭說一聲是,臣也就不必再費口舌,現在就領您的旨出宮造船去,順道燒了這張輿圖,陛下就當這圖從來沒出現過,就當臣從未和陛下提及過此事!”


    ps:今天是我生日,我想請個假,出去和家人吃頓飯,就更這四千字好不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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