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國不易,治大國難,朕迄今履極十七載有餘,無論是內閣,是六部,是諸位大臣,還是諸位公侯,正是有諸位齊心協同,勤懇用命,這十七年間國中才未生亂子,到此時,朕也能說一句,對得起祖宗的江山社稷。”


    朱佑樘靠在枕頭上,含笑著將在場所有人都肯定了一遍,而後又收攏了笑意,望著床頂徐徐道:“如今天不假年,朕自知大限將至,可此去朕心中總歸放心不下,皇後乃婦人,太子又尚還年幼,還請諸公竭力輔佐,以事朕之心事太子,願諸公能受朕之所托。”


    劉健眼淚刷一下就流了出來,從座位上起身,而後跪倒在地,老淚縱橫道:“老臣敢不竭力用命。”


    其餘人等也紛紛起身,隨後跪倒在地,“臣等謹遵陛下之命。”


    弘治皇帝旋過了目光,看向了朱厚照,一字一頓的正色道:“照兒,你跪下來,準備接旨意吧。”


    聽到這話,每個人都神色一凜,預料到了這是要錄遺詔,朱厚照止住的眼淚又有了要流出來的趨勢,他強忍著跪倒,伏在地上哽咽的叩首道:“兒臣接旨。”


    所有人都重重埋下頭去,已有太監拿出了紙筆,開始記錄。


    弘治皇帝似乎早已打好了腹稿,慢慢說道:“朕以眇躬,仰承丕緒,嗣登大寶十有七年,敬天勤民,敦孝致理,夙夜兢兢,惟上負先帝付托是懼,乃今遘疾彌留,殆弗可起,生死常理,雖聖智不能違顧,繼統得人,亦有何憾?


    皇太子厚照聰明仁孝,至性天成,宜即皇帝位,其務守祖宗成法,孝奉兩宮,進學修德任賢使能節用愛人,毋驕毋怠,申外文武群臣其同心輔佐,以共保宗社萬萬年之業。”


    這遺詔沒有出乎任何人的意料,朱厚照即皇帝位,是板上釘釘之事,隻是在這封遺詔被弘治皇帝說出口之後,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嗚嗚大哭起來,緊接著全都重重叩首,“臣等謹遵陛下之詔!”


    “另外.朕去之後,喪禮一切從簡,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祭用素羞,毋禁音樂嫁娶,宗室親王藩屏是寄,不可輒離本國,各處鎮守、總兵、巡撫,及都察使,布政使,按察使三司官員,嚴固封疆,安撫軍民,不得擅離職守。


    聞喪之日,隻於本處朝夕哭臨三日,進香各遣官代行。天下各省四品以下衙門,俱免進香,詔諭天下鹹使聞知。”


    說罷,弘治皇帝便默然不語,寢殿內隻有群臣的哭聲,以及記錄太監的作筆聲,等了一陣,那太監將這封遺詔記錄完畢,旋即便走到朱厚照跟前,繼而拜倒在地,雙手將聖旨高高舉起,等著朱厚照接旨。


    可這個時候朱厚照已是泣不成聲,整個人趴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哪裏還顧得上接旨。


    那太監見狀隻好道:“請太子殿下接旨。”


    然而所得到的回應,依然隻有朱厚照自顧自的哭泣,這時其餘大臣也不禁動容,太子雖是荒唐,但仁孝無虧,可這是遺詔,按照規矩,太子必須接旨,如今這般,極為不妥。


    於是在場的大臣齊齊向著朱厚照叩首,“請殿下接旨。”


    朱厚照仍然是哭,眼淚都流了一地,什麽也聽不進去。


    見狀,跪在他跟前的夏源隻好伸手掐了他一把,這才讓朱厚照稍稍回過神來,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將那份聖旨接過來,張著嘴卻不知該說什麽,就算知道要說什麽,這時也說不出來。


    躺在榻上的朱佑樘看著他這幅樣子,眼中的悲傷一閃而過,隨即勉強笑了笑:“厚照好生用命,勿要愧對祖宗。”


    又沉默一陣,他出口道:“眾卿且退下吧,容朕再與太子交代一些話。”


    一眾大臣齊齊叩首,隨即嗚咽痛哭著起身往外走,夏源也旋身打算跟著出去,卻被弘治皇帝叫住,“居正且留下。”


    “臣遵旨。”


    夏源又折返回來,重新跪倒在地上。


    弘治皇帝此時的臉色已經十分煞白了,那先前湧上來的紅潤已經被絲絲抽離了出去,他嘴上說是要與太子交代事情,目光卻是看著夏源,含笑著道:“朕這些天總是做夢,夢到了先帝,夢到了太宗,夢到了太祖,他們都說朕這個皇帝當得不錯”


    夏源不知道皇上為何說這些,他也無暇去想,心裏亂亂的,隻是跪著聽著。


    “朕本能做的更好,若是朕年輕一些遇到你,到如今當能看到變法已成,當能看到下西洋的艦隊將那海外的仙種帶回,可惜,朕看不到了。”


    那語氣中蕭索與落寞聽的人心裏發酸,夏源重重的叩首道:“陛下履極十七載,勤勉不綽,與民休養生息,乃一代聖君,弘治之名當為中興之世!”


    朱佑樘聽了隻是笑,那雙眼睛顯得迷離且恍惚,“聖君也好,中興也罷,如今都不是朕之所欲,待朕走了之後,要趕緊給厚照大婚娶親,生個孫兒給朕,居正也要生個外孫給朕,朕現在想給孫兒和外孫取個名字。”


    “孫兒按宗譜,該是載字,便叫載墉吧,墉乃城基也,望能做我大明之城基。


    外孫,朕不知居正家中可有譜字字輩,便給個晟字,晟:曰成也,願朕的外孫,以後諸事可成。”


    夏源心裏止不住的發酸,淚眼婆娑道:“兒臣代晟兒謝恩。”


    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帖,該說的話也都說了,弘治皇帝此刻最後一絲力氣好似也被剝離出了體外,他仰靠在枕頭上,那雙望著床頂的眼睛越發的虛虛怔怔,


    “太祖和父皇他們來接我了,祖宗的江山基業,往後就要靠你們看顧了.”


    像是自語,又像是在對誰說,隻是說到這裏,雙唇隻是微微張合,卻再也發不出聲音,張皇後最先發現,連忙撲了過去,“夫君,夫君!”


    殿中,偏僻的角落裏,一個史官拿著筆,沾了沾墨,寫下了一段話:“弘治十七年三月二十四,是日己亥,上不豫,崩於乾清宮。”


    夏源呆呆的跪在地上,膝下的地板,在這個春暖花開的時節,卻格外的冰冷滲人。


    耳邊是哭聲,殿外也是哭聲,哭聲連成一片,綿長悲傷,經久不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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