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友仁在牢裏不知呆了多久。


    身體狀況比之前更差。


    時不時便會有人將他帶出牢獄,在大殿上杖責一番。


    人們戲謔散宜生撞柱標誌著紂王上朝,他張友仁也不差。


    張友仁身上遍及傷口,極端狼狽,他一直咬牙,一聲不吭。


    他能忍。


    一次又一次的責打,他從沒有說過話。


    他會忍,但他不會求饒。


    張友仁默默磨著一塊石頭,這是在牢中少有能消磨時間的方式。


    也不知磨了多久,石塊被磨成了石片。


    他撩起殘破的衣服,看了看大腿上的傷,這裏的皮肉,已經腐爛了。


    早前隨從染疾時,他為了治病救人,研究過一些醫術,雖是沒能治好人,但多少知道了一些常識,腐肉留不得。


    今天越王上朝,守將本要帶著張友仁上殿挨打,卻不想正巧看見張友仁拿起了石片,正自顧自剔除著大腿腐肉。


    張友仁摸了摸胸口的玄鳥玉佩,摸一下就能稍稍安心一些。


    他一點點地,在腿上磨著,將那混雜著膿血的腐肉一點點剔出。


    守將瞳孔不斷收縮,隻覺得頭皮發麻,渾身哆嗦個不停。


    這特麽是什麽人啊?


    守將看到張友仁大腿上露出的白骨,隻覺得胃部一陣翻江倒海。


    一邊一同來此準備帶人走的士兵,也驚恐得後退幾步。


    而張友仁的大腿上已經開始湧出血液。


    不過即便如此,張友仁今天還是得挨打,這是規矩。


    守將將張友仁帶了出來,他不敢低頭,低頭就會看見那可怖的傷口。


    士兵們踟躕上前,將張友仁綁縛起來。


    大殿上的杖打一如既往,張友仁同樣一如既往的不吭聲,沒有慘呼,也沒有哀嚎。


    忍著忍著,也就習慣了。


    越王已經改好了詔書,看著張友仁的淒慘模樣,心中有一種病態的快感。


    可惜唯獨沒有聽過慘呼,這人肯定是個啞巴,就是紂王故意派來給他出氣的。


    “報!大王!急報!”


    越王輕撫短須:“呈上來。”


    既然是吉報,那麽必然是前線戰事已定,他已經是名副其實,能與大商抗衡的越王了。


    打開奏疏,越往下看,越王的臉色越黑,直接將奏報大力一扔。


    他猛的拍了拍桌案,桌案碎了,這是他特意找人打造的易碎型桌案,怒而碎案,氣勢磅礴。


    “欺...欺人太甚!”


    朝臣撿起奏報,大駭,竟是戰敗了,吳王竟然也和他們動了一樣的心思,帶兵占領越侯的土地,結果兩方人馬遇上,大戰一場,己方慘敗。


    越王嘶吼道:“急報還是吉報都分不清嗎?拖下去,打!”


    守將不明就裏,但他早就愛上了杖責的快感,打人很爽,便將傳令兵壓住,揮棒就打。


    “嗯?”越王冷哼一聲:“將他也拿下,打!”


    守將莫名其妙,他都升職為鎮殿將軍了,又沒犯啥事,怎麽突然挨打?


    “打!”


    越王又強調了一聲,便有侍衛將守將也拿下,開打。


    守將與傳令兵的哀嚎聲傳徹大殿,不少人驚疑,這也太誇張了吧?打板子真有這麽疼?


    張友仁時不時就得挨打,也沒見他叫出聲,你們怎麽叫得跟殺豬似的。


    “來人,上菜!商使吃的菜!”


    不一會兒,便有人上了菜。


    不少朝臣以袖掩住鼻口,這是人吃的東西?


    餿了不說,還有蟲子在裏頭爬動,隱隱約約還能聞到股尿騷味,便是街頭的潑皮閑漢也難以忍受。


    “來!諸卿一起吃!”


    越王下了王座,徑直走到張友仁麵前,端起一碗餿了的粟米粥,張嘴便吃。


    甚至還從中挑出了一隻青蟲:“這蟲兒極是肥美,諸卿,還不一同入席?”


    說著,便閉上眼吃下。


    群臣錯愕不已,大王失心瘋了?


    但隻是懷疑了一會兒,便紛紛各自端起獸食,大快朵頤。


    他們明白了。


    前線戰事失利,還遭遇了吳王,不僅失去了本應能占領的土地,甚至還損兵折將。


    等吳王完全占領新得的土地,自然會將目標放在實力大減的越王身上。


    這時候所有人已經完全明白了,紂王哪是放來一個啞巴給他們出氣啊,分明是放了一劑毒藥!


    這是一手從朝歌朝賀時就已經開始的毒計,驅吳吞越之策啊!


    張友仁就是這驅吳吞越之策中的最後一手絕殺!


    如今隻有兩個選擇,要麽臣服紂王,以朝歌為依仗,對抗吳王,要麽臣服吳王。


    臣服紂王,多半還能保有領地,畢竟朝歌離越地很遠,而且紂王正處於與諸侯對抗的局麵,需要支持,這是雪中送炭。


    臣服吳王,恐怕一切都完了,從占據越侯領地就能看出吳王的野心,能抵擋全據越地的誘惑?會對嘴邊的肥肉隻看不吃?


    何況吳王能名正言順的打過來,因為商使在越地呆了好幾個月。


    不管越王如何對待商使,吳王都能以越王與紂王關係曖昧為由來攻。


    這樣的舉動,在大多數諸侯眼中,都是可以接受的,反正吳王勢大,而且大家都有一個目標——對抗紂王。


    既然如此,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你愛咋打咋打。


    所以說,擺在越王麵前的隻有一條路。


    越王抓起一把粟米,往自己臉上一扔,他高喊著:“取泥來!”


    “愣著什麽,扔!”


    立時便有餿米爛泥加身,富麗堂皇的大殿頓時一片狼藉。


    越王期待的看著張友仁,但張友仁依舊一聲不吭。


    “將商使的隨從帶來!”


    隨從入殿,那個生了爛瘡的倒也命大,一直沒死。


    越王一咬牙,上前對著隨從的爛瘡一吸:“竟有如此惡疾?速速遣人醫治!”


    他接著道:“來人,孤王有過,怠慢商使,該打,杖責四十...不,五十!”


    這邊剛打完了守將和傳令兵,兩人還在哼哼呢,越王就喊著要打自己。


    侍衛麵麵相覷,打還是不打?萬一越王事後報複怎麽辦?


    “孤王有過,該打!”


    侍衛還是下不去手。


    群臣之中一人走出,拿起棍棒便打,遲疑不得!


    要讓越王坐穩位置,要保留領地,繼續榮華富貴,隻能如此!


    五十杖很快打完,越王又不能用喜歡的姿勢了,但在生死存亡麵前,他懂得取舍。


    可做到了這種地步,張友仁還是沒有開口。


    張友仁不知道怎麽開口,這局麵已經失去控製了,他完全沒明白到底怎麽一回事,何況紂王叮囑過,不能說話。


    越王心中煩悶,守將的哼哼聲讓他的煩悶加劇了幾分,本想讓人將之拖出去,忽然靈光一閃。


    “你,學狗叫!”


    越王叱喝道:“不,不用學,你就是狗,快叫!”


    守將在群臣的目光注視,不得不硬著頭皮:“汪...汪汪....”


    “一條好狗!”


    越王再次期待著看向張友仁,還是沒反應。


    他一咬牙:“汪汪汪!”


    群臣一愣,也隨著一起,汪汪聲此起彼伏,偌大的宮殿,成了狗窩。


    一聲不吭。


    越王麵色一沉,陪著你演了這麽久戲,還是不吭聲,看來還是得付出點實際代價。


    他拿出大印,呈給張友仁:“先生,此乃孤王印璽。”


    他又對著朝歌的方向拱手一禮:“臣願永遠臣服陛下。”


    這次,張友仁動了。


    他拿過印璽,用盡全力往地上一砸,隨後顫抖的手一點點摸進胸口的內襯,拿出了一個東西。


    外鑲的金邊兒上還沾著已經幹涸的血漬。


    玄鳥玉佩。


    他第一次以商使的身份將玄鳥玉佩展示在眾人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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