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受確實隻是心血來潮。


    一直待在宮裏,誰不想出去玩?


    難不成每天批閱奏疏?


    雖說因為不看奏疏耽誤了不少事,被刺了幾下,可看奏疏那是昏君幹的事嗎?


    朱元璋才這麽勤奮,何況子受也沒那耐心。


    馬上開春了,學好騎馬出去遊獵多好,還能震幾下調劑調劑。


    經過這陣子的練習,子受感覺自己的上馬下馬技術已經十分純熟,唯獨缺少了跑馬經驗。


    還得去城外的馬場縱馬多跑幾圈,才算得上會騎馬。


    “老殷,去給朕押五號馬!五號!”


    想歸想,一到馬場就改了想法。


    俗話說學無止境,既然學不完那就先不著急,累計騎馬經驗的事情下次再說,咱們先賭馬。


    和隔壁那個慈善道人反著壓,多壓幾次怕是不僅國庫豐盈,連私房錢都有了。


    剛剛跑完一輪,就有隨行的寺人匆匆來報:“陛下,大臣們從宮裏追來了!”


    話音剛落,兢兢業業為了理政一路追出宮的大臣們,就直接迎了上來。


    子受語氣和緩,甚是驚喜,道:“諸位愛卿怎麽不在九間殿中理政?來得好,聽朕的,壓五號馬。”


    還不待商容開口,尤渾就興衝衝的離開,去買了一貫錢的五號馬,穩賺不賠的機會可不多了,陛下可真會為臣子著想啊!


    商容見此,麵色不太好,羊毛衣可是惠及天下的國家重事,紂王不僅不重視,反而當做兒戲。


    他沉聲道:“陛下不覺得這宮外有些冷嗎?”


    子受看著陰冷的天氣,北風吹了葉兒亂飛,想了想:“應該是冷的吧?”


    皇袍是寶貝,冬暖夏涼,他對氣候變化壓根沒感覺。


    皇袍裏麵身上還套著有妲己親手織的羊毛衣物,不僅僅是毛衣,連毛褲都有,裝備齊全半點風都不漏。


    紂王難道意識不到問題所在嗎?還是懂裝不懂,為了打壓貴族一意孤行,刻意而為?


    商容隨即又道:“陛下也覺得這外頭冷颼颼的,那百姓呢?陛下知曉羊毛織衣,也知曉如何讓百姓禦寒,熬過冬日,若是平時玩樂倒也罷了,今日有要事,怎也在馬場遊玩?”


    子受眼裏寫滿了震驚,原來群臣今日是特意來噴自己的,從皇宮到城外,追著噴,有想法!


    他還以為群臣都習慣了懶得勸諫呢!


    子受應道:“而後呢?那丞相冷嗎?”


    他手在顫抖,朝中上下齊心協力,已經很久沒挨噴,如今終於又能被“忠言直諫”了。


    費仲察言觀色,他知道群臣是來勸諫的,也猜想紂王在這時候離宮,多半就是為了避開群臣,君王與臣子決定向左,這可是個大麻煩。


    他很想找個由頭離去,離開這是非之地,順便再去買幾注五號馬,以往都是他賺錢尤渾跟著喝湯,現在卻是反過來了。


    “臣不冷。”商容沉著臉,拉開衣襟,認真道:“臣穿了青君織的羊毛衣,一點都不冷,若是再過一陣子,下了雪,起了風,寒氣來了,淇河結上冰,臣也不會冷。”


    “可臣有羊毛衣,百姓有羊毛衣嗎?!”


    群臣心有感觸,他們不像商容一般,身上還穿著有女兒織的毛衣,出城也隻是突然行為,沒有任何準備,隻這麽一小會兒,就已感受到了天氣的寒冷。


    越想越不是個滋味,這年頭,凍死人是不可避免的。


    凍死甚至都算得上正常死亡了。


    民間百姓的房屋本就不太擋風,朝歌繁榮看不見什麽凍死骨,但這些被遣到各地休沐,又寫過遊記認真回憶的大臣們深知,一到冬日,一地百姓不凍死幾十幾百個,那都算是好的了。


    即使因為石涅現世,有了新的取暖物件,這種情況依然得不到緩解。


    畢竟不能隨身揣塊石涅或是木炭,保暖還得靠衣物,而衣物是要錢的,尋常百姓,哪裏舍得置辦那些昂貴,且能禦寒的冬衣。


    子受也明白過來,群臣是來責問自己有關羊毛衣的事情,如此神物,理當拿出專門的章程,用來惠及天下才是,自己卻沒有如此,反而在關鍵時刻出宮遊玩。


    其實很多時候,子受都很佩服這些臣子。


    閃光點太多了,比如他們很堅持原則,做到了為人臣的本分,為民著想,真真正正在做事實,哪怕拚死直諫也不在乎,就連減俸祿也不說啥。


    可是吧,這些可愛的臣子都是上頭那些仙人的應劫工具。


    封神裏頭,商容是撞柱而死的,楊任是跳樓自殺,越是忠誠,越是為國為民,越是下場淒慘。


    固然有原身紂王殘暴不仁的原因在內,但更多的還是上頭的仙人算計令其改了性子,還派出三妖禍國殃民。


    子受也愁啊,不原地飛升不打穿天道,商滅周興之下,大家全都玩完。


    別看眼前大商繁榮一片,但都是海市蜃樓,一日傾頹,到時候這些可愛又可恨的大臣多半得和自己一起鹿台自焚盡忠。


    子受微微歎息,我的無可奈何你們懂嗎?


    “那麽以丞相之見,朕該如何?”


    “陛下,毛衣一出,活人無數,縱然於貴族有利,然而無數忍受風寒的軍民百姓,都將得以熬過寒冬,臣等與有榮焉....”商容直視著子受的眼睛,一字一句,頓首再三,道:“還望陛下摒棄前嫌,與貴族合作,利用貴族商隊的人力、運力,擴大毛衣生產,進而輸送到天下,商稅方麵也要稍作讓步,若是沒有利益,貴族必然不願意。”


    商容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有了辭官的覺悟,畢竟打壓貴族打壓的好好的,眼看著朝歌貴族大勢十去八九,眼看著就要完全臣服,現在卻突然握手言和,豈不是讓其死灰複燃,最後白費力氣?


    他們都知道陛下有著大計劃,這一下無疑讓之前的打壓通通作廢。


    但這也是必須的,目前唯有貴族才有足夠的財力人力去生產羊毛衣,去運輸到各地。


    倒不是說朝廷不行,而是現在國庫空虛,真的負擔不起。


    修長城、修路、修宮殿、南征北戰....這都是用錢的地方,國策又是奢靡治國,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


    此舉縱然讓一些貴族再度興起,可終究於民有利,於天下有益,最後還能以收取商稅再填充國庫,何樂而不為。


    至多就是打壓貴族的進度遲緩一些....


    楊任開口直接噴:“有齒者則無角,有翼者則兩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在其位而謀其政,朝官受祿而不經商,貴族經商而不受祿,居廟堂之高而與民爭利於下,乃夏桀之事!”


    群臣激憤,費仲渾身不適應,隻覺得一場君臣之戰就要爆發。


    子受覺得大家貌似誤解自己了,他沉吟片刻,道:“諸卿可知道朕如何想的?”


    “那蠶叢紡織機可令工部製造,再以補貼價格賣給貴族商隊,務必使得紡織工坊成規模,此外羊毛衣應分為兩種,一種賤價賣,能有多便宜就多便宜,另一種則染上花色,價格越高越好。”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麽一看,紂王的想法和他們差不多啊!


    先以補貼讓貴族紛紛參與其中,擴大紡織規模,生產出大量羊毛衣後,將普通羊毛衣以低價賣與朝廷和平民,讓將士與百姓能渡過寒冬,再以不同花色的羊毛衣賣予貴族,大量牟利。


    子受歎了口氣,看來朝臣都認為自己會繼續打壓貴族,而選擇不讓貴族參與到織造毛衣之中,進而無法讓所有百姓享受到毛衣之益。


    確實,毛衣專營收歸國有是個好辦法,但問題是,管仲以鹽鐵官營使得齊國崛起,財政充裕,國家富強了。


    所謂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利不用竭而民不知,很簡單,官營的口子一開,國庫會漸漸充盈起來,而且就像水蛭一樣,與民爭利,吸國民血而民不知。


    光與民爭利還不會被曝光,一點昏庸值都沒得賺,虧死了。


    其實子受想的倒也簡單,這一切都是為了讓貴族看見羊毛衣的利益進而大量開辦工坊,無論是對平民百姓的薄利多銷還是對諸侯貴族的囤積居奇,都能賺錢。


    唯有如此,才能正中蜀王的下懷,中了奸計才能使得貴族們瘋狂湧入新興行業,不斷圈地進而開始羊吃人。


    一切開始後,才能大力阻撓,進而和貴族徹底站在對立麵,得到貴族不斷貢獻的昏庸值,這樣才能拯救自己拯救大商。


    子受道:“朕不與民爭利,此夏桀之事。”


    商容忽然拜倒:“陛下...聖明!”


    群臣也跟著紛紛拜倒:“陛下聖明!”


    子受聽著雖然有些不舒服,但這些不舒服都是暫時的。


    朝臣不知道圈地運動,也不知道羊吃人,自然會覺得這樣對天下百姓有好處,而不會出什麽禍事。


    子受卻知道,此事之後,必須得在貴族和百姓之中選擇一個,到了那時,局麵比現在更為緊張,說不定還會逼得貴族西遷,成為引發商周封神之戰的導火索。


    一陣聖明的讚揚聲後,周圍一同賭馬的吃瓜百姓也湊起了熱鬧。


    但這時候群臣也反應過來了,如果紂王一直都是這麽想的,今日怎麽在該上朝的時候突然離宮了呢?


    既然君臣想法一致,皆大歡喜,不更應該加急討論,盡快拿出一道章程嗎?


    有人問起,子受本打算如實回答。


    他真就心血來潮而已,昏君不理朝政,出宮玩樂,挺正常合理的操作,還需要什麽多餘解釋?


    不過看到飛奔的馬匹和不明所以的吃瓜百姓,他另生起了一些想法,幹脆趁機搞點事。


    子受伸開手,大袖張開,大聲道:“諸卿,這種衣物我等已穿了許久,可是上衣下裳,均不適合作戰。”


    嗯?


    群臣不解,君王有君王的衣服,大夫有大夫的衣服,百姓有百姓的衣服,即便是多了不同尋常類似於蠻夷織皮的羊毛衣,也隻能穿在衣裳裏麵,這是禮,數百年來不曾變過的規矩。


    他們很快想到一件事,紂王向來不循規蹈矩,這意思莫非....


    “陛下不可!穿衣必合禮數,若是失了禮,便會偏離正道,陛下三思!”


    “陛下切不可為亂序者!”


    ....


    勸諫之聲不一而足。


    “好!好!好!”子受連連拍手叫好,隨即指向殷破敗:“殷將軍,為朕牽一匹馬兒來!”


    這裏是馬場,馬自然多,殷破敗不一會兒便牽來了一匹白馬,本就因為激烈爭執而引人注目的君臣,引來更多百姓圍觀。


    子受不僅沒有令人將百姓擋開,反而愈加擴大聲音。


    不過當下也不是在意百姓看法的時候,群臣議論紛紛,繼續勸諫著。


    子受抬手:“這是馬場的戰馬,尤大夫,騎上去。”


    尤渾:“....”


    我平日裏都是坐車的,哪兒會騎馬?這不是為難人嗎!


    他結結巴巴道:“陛..陛下..這是何意?”


    子受語氣嚴厲幾分,以不容拒絕的口吻道:“尤渾,上馬。”


    尤渾不知所措,四下望望又沒有同僚肯幫襯自己,隻好將偷偷買來的五號馬牌捂緊,一手搭在馬背上,一條小短腿抬起四十五度,賣力勾了半天,想要上馬。


    然而他折騰許久,死活都上不去,隻引來群臣一陣哄笑。


    雖說封神與曆史上這段時期的騎具不同,馬匹上已經有了鞍韉,當仍舊沒有馬鐙,不會騎馬的人即便麵對的是溫順的馬匹,想騎上去也不容易。


    “費尚書。”子受又點出一人。


    “陛下...”費仲臉都綠了,怎麽挑自己?


    “你來試試。”


    費仲看了看狼狽的尤渾,又看了看不改顏色的子受,決定不做反抗。


    費仲緩步走向白馬,他挺機智的,知道長袖礙事,將袖袍一晃,捏在手中,雙手搭在馬背上,試圖上馬。


    他比尤渾高些,眼看著就要上馬了,但馬很不配合,似是覺得不舒服,輕輕動了一下,費仲險些栽倒在地。


    子受大笑,出聲詢問道:“老丞相,可想一試?”


    商容麵露難色,將下裳撩起,道:“陛下,老臣這身衣裳多有不便....”


    此話一出,群臣便明白紂王想做什麽了,不就是通過大臣們上不得馬,來證明寬袍大袖的不便之處嗎?


    可看看紂王這都挑選的什麽人啊!


    尤渾跟個矮胖的倭瓜差不多,能騎得上馬才是怪事。


    費仲高瘦,但騎術不精,上馬也是難事。


    商容年老,老胳膊老腿經不起折騰。


    在下一步是不是要讓殷破敗上馬?三百斤的體重到時候把馬壓壞了,是不是還要怪衣服不好?


    子受卻不管群臣在想什麽,你們看明白了不是問題,百姓看不懂就得了。


    “鬼侯,你來試試。”


    鬼侯作為鬼方曾經的老大,自然弓馬嫻熟,輕鬆便上了馬,但關鍵的不是他的騎術,而是身上的衣物。


    以鬼侯為主的北方部族首領雖然入了朝歌,封了爵位在身,但不為朝歌老牌貴族所容。


    在貴族眼中,這些蠻夷的侯伯稱號也就聽個樂嗬,有名無實,看看虎侯之女,便是蜀王的家臣也可以擄去欺辱一二。


    因而這些異族首領雖然在朝歌的生活不錯,但卻得不到多少看重,隻能抱團取暖,真正的貴族中,也就隻有崇侯虎會接納他們,還教導他們如何察言觀色。


    貴族對他們的輕視到了甚至他們就連穿著華服都會被恥笑的地步。


    因為衣冠服飾的曆史可追溯至三皇五帝時代,屬於禮製,服飾依據穿著者的身份、地位而有所不同,用作區分貴賤,在貴族們看來,異族諸侯顯然不配穿華服。


    鬼侯等人自然不爽,但又人微言輕,與貴族起衝突吃虧的是自己,便也隻得穿起以往的衣物,雖說用料更精美,也添了些花紋,但寬袍大袖是沒有的,皆是短袖短衣。


    “陛下可是要我等身著蠻夷之服?”


    說話的並不是群臣中的哪一個,而是人群中的某個貴族老頭。


    賭馬向來是貴族們彰顯財力,找存在感的不二法器,子受這邊一番動靜,吸引了百姓,自然也吸引到了賭馬裝逼的他們。


    蠻夷之服違背禮數,不為階級森嚴以禮為尊的貴族們所容。


    貴族們更願意坐在各式舒服的馬車上,尤其是在有了平穩四輪馬車的今日,馬車之上深衣廣袖,優雅有風度,這才叫貴族風範。


    在他們看來,直接騎馬的要麽是大頭兵,要麽就是方外蠻夷。


    子受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來了來了,終於來了。


    要通過貴族之手擴大毛衣生產,並不代表他就會善待貴族。


    這隻是一開始給貴族一點甜頭罷了,子受可是打算在後麵大力阻止圈地運動羊吃人,直接與貴族為敵的啊!


    現在正好借著機會,連早期的一點甜頭帶來的好感也滅了,得罪就要得罪到底!


    子受高聲道:“朕向來不以言論治罪,還請老丈教朕,何為貴族華服,何為蠻夷之服?”


    不以言論治罪?


    聽到這句話,老者遲疑片刻,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紂王以臘祭為由,向朝歌貴族賜宴,說是不以言論治罪,最後以三龜食紂把姒家家主給砍了,還把姒家給抄了,偌大一個姒家就這麽沒了,嚇著了不少人。


    可....


    老者認真想了想,他的家族是彭家親族,也參與到了毛衣織造之中。


    剛才全程旁聽了的君臣對話,便是朝臣也傾向於紂王與貴族妥協,想通過貴族來普及毛衣,利國利民,惠及天下,紂王也親口答應了,更是讓出了利益做出補貼,大力支持。


    老者定了定神,這麽想來,紂王多半不會做的太過,怎麽也得在群臣與百姓麵前,給自己幾分麵子。


    於是乎,他拱手回應道:“織皮乃蠻夷之物,羊毛之衣源於織皮,自然分屬蠻夷之服。”


    子受心中暗嘲,蠻夷之服有能耐你不穿唄?還穿大衣裏頭,做樣子給誰看?


    不過他不會這麽說,以穿越者的邏輯來看,貴族這麽做很蠢,完全是自欺欺人,但以古人的世界觀來看,這麽做還真沒錯,麵子是麵子,裏子是裏子,自欺欺人沒問題。


    子受道:“上古先民學習禽獸之長,磨石以鑄刀兵,仿獸類之爪牙,剝動物皮毛為人之甲胄,馴牛馬為人之坐騎,雖身無長處,卻有爪牙之利、皮毛之堅、四足之速,如此,方能披荊斬棘,卓然雄踞於萬物之尊。”


    “南越、東夷皆小患,我大商真正之敵在於西方,有西岐有戎狄有羌人,皆善弓馬,羌人十歲能騎馬,隻憑借身下一馬,上能登入山林,下能出入溪澗,險道傾仄,且馳且射,饑餐肉渴飲露,不懼風雨疲勞,能在馬上奔襲千裏。”


    “諸位莫非忘了土方圍城之禍?”


    “獸有其長,蠻夷亦有其長,師戎狄之長技以製戎狄,蠻夷之服便於乘騎,棄了寬袍大袖仿之,有何不妥?”


    周圍的人一陣緘默,各有想法。


    百姓一聽,覺得貌似很有道理,反正他們也是不配穿華美衣物的,穿啥都無所謂,聽了半天也沒聽太懂,就湊個熱鬧,自然說什麽就是什麽。


    群臣則若有所思,和紂王待得久了,傳統觀念漸漸變淡,畢竟連焚書坑巫射天鞭地都做得出來的人,也不能指著紂王說要守禮製好好穿衣服,剛才的勸諫也不過是下意識的行為,還真沒幾個指望著紂王會真的聽從,而現在循著紂王的思路去想,拋棄寬袍大袖,直接穿著類似於羊毛衣的蠻夷之服確實方便一些。


    貴族盡皆怒不可遏,管你說什麽我都不聽,有理那也是歪門邪道胡言亂語,華服和鍾鳴鼎食一樣,象征著貴族的身份地位!


    子受在一片沉默之中,大步流星走到白馬身側,剛下馬還沒走遠的鬼侯立即迎上前,趴在地上弓起脊背。


    舔狗要盡舔狗的指責,雖說丟人,舔到位得了聖眷就不丟人了。


    這個年代,貴族如果不乘車而是走馬,必然得踩著家仆墊腳上馬,這不是什麽騎術精不精明的問題,而是麵子與禮數問題。


    如果在軍中可以敷衍不在乎,但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必然得做足功夫,以前族中也有牧奴為人墩,鬼侯懂得。


    子受微微搖頭,越禮的事兒他可沒少做,他一把拉起鬼侯,道:“堂堂七尺男兒,又為我大商侯爺,這是在做什麽?”


    一把扔開鬼侯之後,子受繼續著自己的表演。


    他將皇袍一脫,晃兩下揚手卷起,扔給殷破敗,露出貼身的毛衣毛褲。


    形象上立時便差了幾分,好在人長的帥,不管穿什麽都帥,也就是特別帥和小帥的區別。


    子受一手搭在馬上,微微使力,便輕鬆上了馬去。


    實際上吧,他身材高大,就算穿著寬大的皇袍,上馬也不是難事。


    當然也不是說毛衣完全沒起到作用,完全貼身又沒有多餘部分的毛衣,的確讓乘騎方便了許多。


    子受穩穩當當坐在馬上,縱馬疾馳他不行,上馬下馬輕輕鬆鬆,他居高臨下道:“諸卿可是見到了?”


    他走馬慢巡四周,還特意往那幾個貴族大爺的身邊湊了湊,轉悠了兩三圈,才回到原地停下。


    “如何?”


    子受翻身下馬,這姿勢和他上輩子下自行車有幾分相似,一樣的瀟灑。


    重新穿回皇袍,他才緩緩道:“我大商四麵皆敵,西邊的西岐、西戎、羌人,哪一個不是虎狼之心?西方敵寇必要剿滅,我大商的疆域必將向西延伸!”


    “無論是仿織皮而製成的羊毛衣,還是蠻夷的短衣短袖,皆更容易騎射,今朕棄華服著簡裝以教百姓,有何不可?”


    毛衣騎射,也不是不行,這不是趙武靈王的胡服騎射,也不存在什麽富國強軍。


    別說毛衣騎射就是穿件毛衣騎著馬而已,和大名鼎鼎的胡服騎射沒得比,就算是胡服騎射,如果僅僅隻是換了套衣服,騎上戰馬,根本不能讓趙國軍事實力上漲。


    穿胡服有一定的軍事意義,但更多的是趙武靈王要表明的一種態度。


    趙武靈王也不是第一個搞效仿胡人穿衣的,他之所以出名,是因為他是第一個直接穿著胡人的衣服去上朝,送胡人衣服給重臣讓他們穿的人。


    此舉在震驚眾人之於,表達出了軍事改革的決心,而且胡服隻是個開頭,以胡服為開端,後麵的軍事改革,改革軍隊內部的結構機製,以及改革傳統的作戰方法,才是使趙國強盛的原因所在。


    而且中原國家曆來農耕為主,即便平常也穿短袖短衣也肯定沒有整天生活在馬背上的胡人衣服更適合騎戰,趙國騎兵依然得征召仆從部落樓煩、林胡的騎兵來作戰。


    另外軍服不是民服,趙武靈王不是要廢了自家衣服,改革主要還是軍事改革,對於軍隊的改革,而並不像秦商鞅那樣自上而下徹底改革。


    換句話說,胡服騎射並不是單純的換衣服,而是和秦國的商鞅變法、魏國的李鋰變法一樣,是變革,它是趙國的趙武靈王變法,隻不過胡服騎射太出名,被稱為了胡服騎射。


    不過到了子受這裏,這一手低配版的毛衣騎射,就真的隻是單純換衣服,套個騎射的皮不過是為了減少大臣那傷腦筋的勸諫和行政阻力而已,後續什麽軍事改革,對不住,統統沒有。


    咱們的夢想是成為最古之服裝設計師,以毛衣騎射為開端,進而弄出其他的製服,目的是在暗地裏搞七搞八,整點小動作。


    長裙、短裙、襯衫、t恤,反正紡織機也有了,順勢改改服飾多好,這還不夠違禮嗎?!


    何況趙武靈王的諡號可是靈,結局並不好,在引入胡服騎射後,受到趙國貴族的集體抵製,最後還因為立嗣問題,鬧出了政變,被活活餓死在沙丘離宮。


    再加上當前的局勢和春秋戰國不同,胡服騎射時已經有了與戎狄同俗的秦人,南蠻鳩舌的楚人,已有前車之鑒,而自己的毛衣騎射,卻是首開先河。


    往往被罵的最狠,最不為世人所容的,正是這首開先河大不逆的第一人。


    馬兒打了個響鼻,眾人回神來。


    費仲也不管對不對,他看見了紂王的決心,直接就舔上了,當即大聲道:“陛下聖明啊!人人都以華服為榮,陛下卻不看表麵,而務之以實,羊毛衣保暖,織皮便於騎射,師戎狄之長技以製戎狄,此言大善,陛下如武丁複生,成湯在世,臣能從於陛下,真當三生有幸!”


    尤渾也拜下道:“費大夫說的是....”


    他想把費仲的話重複一遍,但那段話太長了,太記住,隻好簡言道:“陛下聖明,臣...三生有幸!”


    鬼侯等一幹從北地而來的外族首領,濕了眼眶,也跟著拜倒在地。


    他們是被迫來到朝歌,生活雖好,吃喝不愁,但受到的非議也是極大的,從衣著便能看出他們的不同,百姓還好,若是遇見貴族,必然要遭受嘲弄,指指點點。


    其實在鬼侯心裏,對以往所穿的織皮早已印象模糊,為了融入大商,即使穿著的是短袖短衣,他也盡力添著花紋,用著華美的布料、絲織。


    可他依然能回憶起,年幼時穿著織皮跨上矮腳小馬,學習騎射開弓的日子,回憶起寒冬中羊裘冬衣的溫暖。


    到了今日,這些異族侯爺們才發現,紂王不是為了收服北狄,而將他們納入朝歌之中。


    固然,讓他們遠離部族居於朝歌是有一定的防範之心在其中,可也是真心相待。


    如今甚至不惜冒著大不逆,違背禮製,也要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提倡蠻夷之服。


    這還不夠嗎?


    興許他們的內心對瞎認祖宗被迫歸中原還有一定的羞恥之心,但他們卻沒有一絲絲後悔。


    除了紂王,還有誰會將他們一視同仁,說當做商人對待,就當做商人對待,甚至認可他們的服飾呢?


    子受看著痛哭流涕的異族侯爺們,臉抽了抽,別的不會,感情倒是挺豐富,他完全沒有料到這群人的反應會這麽激烈。


    好在很快,貴族老爺就來給他解圍了。


    “陛下此舉,愚人之所驚,小人之所喜,陛下身為一國之君,為何要學那蠻夷不尊禮數?”


    通俗點說,就是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以中原為正統是政治正確,這是一個製高點,誰都不會傻到棄大從小,即使沒有管仲提出“尊王攘夷”,這一概念也是中原人在心裏默認的底層邏輯。


    王是用來尊的,夷是用來攘的,中原國家的老大是最大的,地方蠻夷就是土鱉,所以萬萬不能成為蠻夷。


    子受嗤之以鼻,這搞地域歧視?不說別的,就百越那塊兒,南方人不是人?


    這也沒辦法,這時候人們就這樣,楚國先祖為五帝之一的顓頊高陽,一樣我蠻夷也了。


    “時至今日,已有新法、新書、新字,萬事皆新,唯有商禮依舊法古。”


    “禮不可變....”


    “商禮不同於夏禮,今日之商禮又不同六百年前之商禮,數百年來皆有損益,豈有一味遵循之理?”


    群臣對穿蠻夷之服的事情,還持著模棱兩可的態度,大多都選擇觀望,以觀今日之後效,但對這句話,卻是有些認可。


    今時不同往日,李靖變法的核心觀念,就是古今不同,禮法禮法,法變了,禮是不是也該變變?


    伯夷若有所思,他這個禮部尚書基本是六部主官裏最閑的一個,說是司掌禮樂、外交,實際上沒什麽事。


    大商四麵皆敵根本沒有外交可言,也就張友仁去西岐帶奴隸需要幫襯一把,派了點人手。


    就剩禮樂部分,偏偏紂王簡祭祀,不喜歡太隆重,人牲人祀也廢了,平日裏就剩下編編曲看看戲本。


    根據時局重新製禮,倒確實是個妙事。


    子受不待貴族老頭回應,便召來負責馬場的晁田,詢問道:“晁田,這馬場有馬匹幾何?”


    晁田豪氣頓生,他吃睡都在馬場裏,別的不敢說,單說這養馬,已經不比北狄西戎要差多少,而且這裏的馬,都是通過精於賭馬的人士所選出的良馬:“回稟陛下,總共近一萬匹。”


    其實數目有些少了,當初從土方那兒搶來的馬都不止這個數。


    但朝歌近郊不適合養馬,一萬匹已經是極限,其他馬匹都運到了北方飼養,倒是西岐地理位置不錯,臨近就有一個關山馬場,飼養了大量良馬,因而西岐和西戎、羌人一樣,在騎兵方麵頗有些得意之處。


    “嗯....”子受舉目眺望:“朕為何要養馬?養那麽多馬匹,到底圖什麽?”


    “朝歌並非養馬地,如今國庫空虛,理應減少馬場開墾田地,或是販賣馬匹換取錢財,這樣國庫也就充實了。”


    這也非是胡說,早前國庫空虛,就有人上諫說要這麽幹,但被子受否決了,好不容易等來個國庫空虛,我怎麽能讓你充盈起來?


    此話一出,群臣麵露大變,紂王說漏嘴了!


    百姓也議論紛紛,國庫空虛?


    朝廷沒錢的事兒,可不能被百姓知道啊!


    子受倒是絲毫不在意,繼續說道:“朕之大商,乃萬乘之國,若沒有幾萬匹馬養著,何來萬乘之國?若商人不會騎馬,又何來萬乘之國?傳朕旨意,馬場開放一日,上至朝官下至百姓,凡是能降服馬匹,並騎在馬上者,賞百金。”


    此詔一出,百姓沸騰。


    子受心滿意足,在毛衣騎射上添了最後一把火,讓百姓們實地感覺到長袖長衣的不便,才能更方便的改革服飾。


    整出奇裝異服之後,總得有人穿,到時候怕是誰都圓不回來。


    太顛從出宮就想了一路,到了現在,終於明白了。


    他向來是個不拘小節,行事癲狂之人,他喜歡脫衣服,就是因為寬袍大袖太礙事。


    聽了紂王詔命,他也不顧自己禦史台二把手的身份,直接脫了大夫所穿的長袖華衣,冒著寒風赤著胳膊,尋了匹馬,幹淨利落的翻身而上。


    他絲毫不在意百姓的目光,將胯下馬匹製住,大喊道:“陛下,臣已降服此馬!”


    子受頗為驚詫,見著又脫了衣服的太顛,他總覺得這人不是覺得衣著繁瑣礙事,而是真的有果裝癖。


    不過該賞就賞,讓百姓積極些,順便再敗敗國庫。


    “賞!”


    有太顛帶頭,百姓們也蜂擁而上,嗷嗷叫著,嗚嗚吆喝著,但事實是殘酷的,沒幾個人能安穩上馬。


    其實百姓之中本就沒幾個會騎馬的,想上馬本就是件難事。


    可目睹了剛才的一切,他們還以為是衣服導致,紛紛拍打著衣物,罵罵咧咧。


    他們又不是貴族公卿那般衣袖長得幾乎能拖到地上,雖然也有些妨礙騎行,但還不至於上不了馬,怪隻怪長矮了。


    熙熙攘攘人群中,通天覺著有些遺憾,看這陣仗,多半不能繼續賭馬了。


    不過也並非壞事,他內裏也穿著件毛衣,是瓊霄親手織的,那孩子變了。


    “伏羲著牂羊之裘,以治其國,其國治;神農著大布之衣,以治其國,其國治;軒轅黃帝鮮冠組纓,長袖博袍,以治其國,其國治;三皇五帝之治天下,服飾皆不同,卻都將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君王之治,並不在於穿什麽樣的服裝,關鍵在於其如何行事。”


    修仙的和凡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凡人以國家看人,仙人則以族看人。


    哪有什麽蠻夷,什麽東夷、北狄、西戎、南越,難道這些不是人族嗎?


    我通天活了幾千年,我證明,你們真的是一個祖宗,隻是住的地方不一樣。


    通天深感欣慰,紂王這一步,卻是將路走寬了。


    人族氣運九分,商占其二,餘下氣運之中,那些所謂的蠻夷也有占據,此舉無疑使得大商有納入那些氣運的潛在可能。


    試問一個不能容忍蠻夷的國家,又怎麽能得到這份氣運?一個君王無法接納他人的臣服,又如何成得了人族之主?


    子受看了會兒熱鬧,等這一陣的熱度漸漸散去之後,便帶著群臣回宮了。


    至於貴族?


    誰管他們呢,也不知道羊毛衣正式投入生產,圈地運動羊吃人之後,還能剩下多少。


    很快,一行人便回到了宮裏,不過並非是九間殿。


    “諸卿在寒風中站了一早,定是有些乏了,隨朕往阿房宮一行,稍作休息,政事稍後再議。”


    阿房宮建了倆,自然不能空著,好好利用起來,也是筆昏庸值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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