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遙城,白家眾弟子皆住在城東靠近東市的一家客棧之中,與宗家所在的柳巷僅一街之隔。


    在白起璞玉試奪魁一事傳回客棧中時白家眾弟子皆是震驚。對於此番璞玉試中孫家的實力眾人皆有所耳聞,雖說那位名叫孫啟雲的絕世天才因為自己師父被人所殺而閉關沒能參加比試,但在參加比試的孫家弟子之中也是有著一位初入一陽境的天才後輩力壓眾人,在一眾未入氣的外家弟子當中,可以說這位入氣少年已經穩拿這璞玉試魁首之位。


    入氣殺無氣,當真是天下至理?


    此番璞玉試孫家獨占五個名額,眾多分家共分三個名額,其中白家僅有唯一一個。在此之前眾人皆知白起不一定是那個最佳的人選,但隻要是未入氣之人,誰又能在那位孫家的一陽境天才手中討到半點好處?所謂璞玉試,隻不過是為了讓那孫家後生名正言順的獲得宗門鼎力支持而走的一個過場,所以就在當初白起毛遂自薦要參加這璞玉試時,白家眾弟子僅僅是給予鼓勵,卻並不會對此抱有太大希望。這宗門內比各分家被孫家打壓了多少年,除了當年白家那個未及冠便是入微境界的天才少年之外,有誰能真正從宗家手上討得半分好處?期望白起此戰成名?癡心妄想罷了。


    可事實就是這位名叫白起的後生於璞玉試中力壓一眾孫家天才,甚至做到了史無前例的無氣勝有氣。比起諸多質疑,各分家更多的是對那少年平日裏的修煉感到好奇,畢竟要靠一些個旁門左道在宗家的地盤上討到好處,要知道當初坐鎮璞玉試的可是這一任的孫家家主孫瑞,那可是貨真價實的入微境強者,誰敢在他眼皮底下弄虛作假?


    當白屏帶著昏迷不醒的白起回到客棧時,所有人看向少年的眼中無一不透露著心疼。白起身為前任家主的次子,本該一輩子活在哥哥姐姐和一眾白家弟子的蔭庇之下,誰會想過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需要每日在那後山劍坪揮劍三千?是什麽時候白家需要這樣一位天賦平平無奇的年輕後生來挑此大梁?


    或許沒幾個人見到了白起搏命一劍時眼神中的毅然決然,誰又曾想過當這位少年揮劍躍入那青白劍芒之中時心中所想。白家已經遷至延城多年,或許要不了幾年,白家的後生都會忘了自己的來處。身為家主的白屏又豈會不知這些?也正是因此,在這回來路上,就連當初被殷子安拿劍指在眼前都不曾有過絲毫動搖的白屏甚至不敢著眼於白起身上的傷口,身為家主的她知道不可在人前暴露任何軟肋。即便如此,有細心的白家弟子還是注意到白屏回屋時那通紅的雙眼。


    白屏在自己的屋子裏足足呆了有半個時辰之久,白起已經被眾弟子按照其之前的吩咐安置好。當白屏走出屋子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讓眾弟子對此事切莫聲張,更不可妄語,眾弟子也明白其中利害,但畢竟此番璞玉試險勝孫家,眾弟子心中歡喜,還是籌備了一番為白起慶功。就在白起醒來後的當晚,眾弟子殺豬宰羊,在那客棧的後院好生慶祝一番,隻差張燈結彩,就如同過年一般。


    那一晚眾弟子輪番給白起夾菜,將白起麵前的碗堆出一個“山包”。白起本就生的瘦弱,在眾弟子的印象中他的食量也算小的,這晚卻硬生生將這小山似的飯菜吃得連碗底都給舔了個幹淨,吃完後還意猶未盡地打了個飽嗝,惹得眾弟子一陣哄笑。


    接下來幾日大都是這般情景,白家眾弟子閑下來後難免會提及此事。


    “這樣說起兒就可以去隱池了?”


    這一日有白家弟子欣喜的問道,立馬引得四下一片附和之聲。


    “那可不,這每年的璞玉試奪魁之人都可以被送到隱池之中吸收那的天地靈氣,都說這幾年孫家人才輩出少不了這孫家家主私下裏送弟子到隱池修煉……”


    “這話怎麽能亂說!”


    “哈哈,聽說的,聽說的,不過不說這隱池一事,就單說起兒這次勝了那孫家的後生,也是解氣的很啊,多少年了,他娘的,我記得上次還是他大哥白鈺。”


    “那是,隻可惜那時我隨原大哥出城去了,沒能親自到那璞玉庭看起兒跟人打鬥。孫家後生落敗時該是什麽眼神?嘿嘿,這想想都覺得有趣極了!”


    “家主可吩咐了讓你別亂說話!”


    周圍的白家弟子連忙向著白屏這邊看去,見到後者靜靜看著前方出神,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邊熱火朝天的對話,這才複而拿起酒杯,繼續方才的話頭。


    是啊,起兒可以前去隱池修煉了,白屏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


    這隱池是玉嵐山後山之中的一處洞天福地,有風水相師曾言此地可存那麒麟之氣,養天縱之才,事實上也是如此,每一位曾在這隱池之中修煉過的玉嵐山弟子都清楚這其中的妙處所在,不單是能給予自身在修為上的極大提升,這其中更是蘊含著諸多萬靈薈萃的天地感悟。對於一位在武道之途登堂入室的武者而言,要想突破武道瓶頸,少不了這一絲玄之又玄的天地之感,道家常有天人合一的說法,便是這隱池的效用所在。


    玉嵐山成立之初,各大家主曾立下約定,隱池作為宗門的立世之本,理應由宗門各家之中天賦奇佳的後生弟子共同修習,這才有了後來的宗門內比一事的出現。隻不過隨著孫家這些年勢力增長,宗門內比中可前去隱池修煉的幾個名額盡數被孫家的弟子包攬,也就愈發造就了當下玉嵐山孫家一家獨大的格局。直到多年前白家的天才少年橫空出世……


    恍惚間又想起當年大哥白鈺力壓孫家諸多天才的那些時日,白屏看著麵前還沉浸在白起璞玉試奪魁一事中歡天喜地的眾位弟子,似乎白家這座在風雨之中四下漏風的破廟終於有了立身之本。寧欺白頭翁,莫笑少年窮,後生奮飛不輟,自有大好前程。


    白屏又想起當時殷子安初至白家之時,力敵數人,到最後隻有拿著木劍的少年義無反顧往前刺去,莫不真是應了殷子安當時的無意之言。


    誰說那小兒不知事呀,可將半生話風雪,誰說那少年不知愁呀,卻以兵戈枕入眠……


    怎會又想起此人?白屏右手不由扶上那已是空無一物的右耳處的位置,卻是情不自禁苦笑一聲。在璞玉試中白起所用的那兩劍她此前從沒見過,更不可能是玉嵐山的宗門秘籍,細細想來倒是與那日走馬坡下殷子安與白原交戰時所用的劍法頗有相似之處,莫非正是那蜀州來的殷公子傳授給他,怪不得當初從白家出來後這小子就可勁的喊人家師父師父,這一聲師父叫的,不冤枉。


    白屏微笑著起身,前去白起的屋外敲了敲門,卻沒聽得屋內的動靜,於是問身邊的白家的弟子道:“起兒先前出門去了嗎?”


    那位白家弟子疑惑地搖了搖頭:“並沒有見到他出門去。”


    白屏神情驟變,連忙推開白起房門,卻隻見到一個空屋,屋中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起兒……”


    白屏快步將這屋子走了個遍,繼而來到客棧後院之中,再顧不得那份家主風範,神情慌亂道:“你們見過白起了嗎?”


    眾人麵麵相覷,無人應答。


    如雷擊頂,白屏瘋一般衝出門去,雙眼漸紅。


    “起兒!”


    ……


    “白起……”


    殷子安從沒想過再次與之相見,後者竟會是這幅模樣。


    膚色泛青,夾雜著細密的紫黑色紋路,雙目青白混沌,雖能行走,卻已見死脈。殷子安早在魁星樓中就看到過一些相應的記載,南越的趕屍術,可將活人作行屍,皆無生氣,不可言語。


    此法可以活人為引,再以活人之軀傳播,也可將死屍化作行屍,以萬靈氣息引導,吸食活物血肉。曾有習得趕屍之術的術士驅屍破城,死傷千萬。又因為驅屍之人手段隱晦,大都掩藏在市井之中,不見真容,更是難以拔除,官府對此頭痛不已,於是就有了後來一眾江湖義士結盟刺殺趕屍人的驚天壯舉,不少當時享譽天下的能人誌士參與其中,曾立誓要將這邪門歪道從這中原徹底拔除。


    多年前那場浩浩蕩蕩的江湖圍殺,幾乎將江湖上習得趕屍術之人給屠殺了個幹淨。其中說到交州南越之地的趕屍術士,必定繞不開那被稱作“屍首”的半百老人紀伶子。那驅屍破城,伏屍百萬,皆是出自此人手筆。但是此人早在數年前就已被江湖中人聯手殺死,從此樹倒猢猻散,這交州的趕屍術士經此一戰再無蹤跡,多年以來交州海晏河清,再也無人提及當年那般腥風血雨。趕屍一法理應作古,殷子安怎會在此遇到這般汙穢之物?


    那本應叫作“白起”的行屍被殷子安用磅礴氣機一丈之外不得寸進,那青白行屍在不可視的氣牆前張牙舞爪,露出那鮮紅的唇齒,可怖至極。


    行屍在低聲吼叫,殷子安頭也不回地將身後一隻如野獸一般撲將過來的行屍分成兩半,往前輕踏一步。


    “殷子安……”白月兒從沒在殷子安眼中見過這般神情,那個玩世不恭了二十餘年的秦王世子自打出了泰安城就沒在乎過什麽天地君親,為何會在今日流露出這般動容神情?


    殷子安再度踏出一步,與那行屍僅僅相距三步之遠。


    這時殷子安終於聽清楚了那行屍口中的聲聲低吼。


    “師父……”


    殷子安心頭一震,恍若一處高牆轟然坍塌。


    “殺了我……”


    殷子安再度向前,那行屍嘴中散發的腥臭氣息近在咫尺,白月兒深吸一氣,已經做好一擊將其斃命的手段,不過行屍本就是死物,準確來說應該是一擊斬落其項上頭顱。


    隻見殷子安伸出右手,虛空畫符,繼而猛地向著那行屍額心一點,那行屍瞬間便如斷線紙鳶一般倒飛出去,砸在江麵上的一艘漁船之上,繼而整個人沒在江水之中。


    這時那被砸中的漁船內鑽出一個女子身影,見到被擊飛出丈許之遠的行屍後整個人癱倒在甲板之上,雙手死死捂著麵部,眼中驚懼萬分。


    殷子安單手虛握,繼而猛地向上抬起,那滔滔江水竟在此時被止住了一瞬,繼而在江心處形成一個旋渦,那位被擊落的行屍身處其中,被江水包圍。


    殷子安右手往回一扯,那被水幕所覆蓋的行屍便被帶回到岸邊,雙目圓睜,平躺在蘆葦叢中,沒有絲毫動靜。


    “把他帶上吧。”


    說罷殷子安朝著那艘岸邊的漁船走去。船上的女子看上去尚未及笄,衣衫不整,麵容不堪,想來是在先前那場行屍浩劫之中幸存下來的人,


    那船上的女子見得殷子安步步逼近,連忙雙腿跪地,卻被一股憑空的力道托住上身,沒能一口氣磕下頭去。


    “你是當地人?”殷子安問道。


    女子想來被殷子安的神仙手段嚇到,再加之經曆了先前那般人間地獄一般的情景,麵色蒼白,竟是不能言語,隻是怔怔點了點頭。


    “趕屍術事在人為,這裏可有外人來過?”


    女子半晌之後才如同恍然之間想起什麽一般,點了點頭。


    “多少人,都是誰?”


    女子全身止不住地顫抖,那雙唇微漲,聲音卻卡在嗓子裏,隻有陣陣嗚咽聲傳出。


    殷子安換了一個問題:“很多人?”


    女子再次點了點頭。


    殷子安用手指在自己臉上劃過一道痕跡道:“其中有一個人,臉上有很深的劍疤。”


    女子拚命地點著頭,眼裏淚光閃過。


    白月兒察覺到濃烈的殺機在這蘆葦蕩中衝天而起。


    ……


    “丫頭,我想讓你殺個人。”


    “何時。”


    “就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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