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殷子安悄然離開夜闌,在那城門口快要打烊的茶攤上坐了將近半個時辰,待得茶攤夥計催促這才起身離去,而後又在那在城中轉過幾個深巷,最後來到城頭,在月下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殷子安走上前道:“周叔。”


    那道黑衣人影整個人隱沒在陰影之中,見到來者這才現出身形,摘去頭頂遮帽。


    來者正是那拳宗周全,自打九龍澗那晚殷子安與之交手後,二人已是半年未見。


    殷子安走近後深吸一氣,擠出個笑臉道:“周叔怎會到武明城來?”


    周全四下張望一番,沒有說話,轉身走下城樓。


    殷子安緊隨其後問道:“老頭子可還好。”


    周全點頭道:“府上一切都好。”


    殷子安猶豫了片刻,輕聲說道:“關於登那武榜一事……”


    周全道:“來時文先生已經與我說過,既然登了武榜,行事也就不必遮遮掩掩。但是這秦王世子的身份在這交州還是有著諸多不便,前路定是千難萬險,世子殿下要早做打算。”


    “嗯。”


    二人來到一家客棧中,守夜的夥計以及在那櫃台上睡著。周全進了房門後僅是點燃了桌上的一盞油燈,遂關上門窗,與殷子安先後坐定。


    “今日那南平王找上你,與你前去那鹿鳴山,是存了要殺你的心思。”


    殷子安點頭道:“我知道,天下第五的槍神離蘇,還有藏於梅林之中的一千素王甲。這心口不一的老王爺留我在那鹿鳴山上東扯西拉聊了半天,到頭來卻是雷聲大雨點小,連個瓷杯都不敢摔了。話說回來若是今日周叔沒有暗中隨行前來,那鹿鳴山上必是血灑紅梅血映紅,倒是好一番殺冬的盛景。”


    周全道:“南平王若是存了那魚死網破的心思,即便是在下要拚死護得殿下離去也不是易事。”


    殷子安冷笑一聲,目光冷冽說道:“若是真打起來,我倒還真想領教一下這位天下第五手裏的白蠟銀槍是不是徒有虛名。一千素王甲我殺不死,要砍下一個王爺的項上人頭倒不是什麽難事。”


    周全聽聞此言並沒有出言反駁,隻是淡淡提醒了一句:“此處不比徐州泰安城,世子殿下出門在外還是要萬分小心的好。”


    “不說這些了,老頭子叫周叔來交州尋我為何?”


    說著周全從懷裏取出一個錦囊,交給殷子安:“這是臨行前王爺吩咐我交給世子殿下的。”


    殷子安笑道:“這算什麽,老頭子給的壓歲錢?分量也不夠啊。”


    說著殷子安打開錦囊往裏看了一眼,目光一凝,挑眉道:“這是哪的兵符?”


    周全道:“王爺舊時征戰北域時曾在那涼州留有三千西涼鐵騎,是為鎮守北關之用。這多年過去,王朝改製,天下分九州百一十城,成都王自領蜀地,還包括了涼州大部,這三千西涼鐵騎就在成都王封地之內,王爺被罷兵權之後便收歸江安城牧麾下,這些年雖說鎮守北關多受成都王掣肘,但王爺有言,這三千西涼鐵騎編製之初便隻聽從這魚龍符差遣,縱使收歸江安城中也隻是權宜之計。”


    殷子安將那玉符收入錦囊之中,輕聲道:“私掌兵權,這是株連的大罪。”


    “今日那南平王意欲刺殺世子殿下又是如何?這世道最不缺死罪,天下無法,唯以破而後立。”


    殷子安瞟了一眼坐在對麵的周全道:“文先生教你的?”


    見周全沒有說話,殷子安歎了口氣道:“是要我去那涼州掌那三千西涼鐵騎?”


    周全點頭道:“王爺真是此意。”


    殷子安腦海中一陣翻江倒海,坐直了身子道:“周叔,子安生平認你最是剛正,你說我該當如何?”


    周全緩緩說道:“世子殿下心如明鏡,自有計較。”


    殷子安腦袋一歪,說道:“若是我不去呢?”


    周全一字一字道:“那在下隻能替世子殿下走這一遭。”


    殷子安輕笑一聲,輕輕摸索著手中錦囊,片刻後收入懷中。


    “老頭子還有何吩咐?”


    “文先生讓我轉告世子殿下……”


    “文先生……”殷子安正襟危坐,靜候下文。


    周全從袖中取出一枚用火漆封邊的一指寬的字條,交到殷子安手上道:“這便是晉王殿下如今所在之處。”


    殷子安神情嚴肅,刮去火漆,在那燈下徐徐展開字條,其上不過三個大字……


    ……


    南平王回到府上之時天色已經暗下,劉瑾走進書房,在那案台前坐下。案上是一張交州地圖,注有交州十一城四十三鎮及其若幹河流山嶺,其中那太樓山的位置被特意勾畫出來,注有“四麵環城”的字樣。


    南平王身側是那隨行的白甲離蘇。


    “一千素王甲可有回府?”


    離蘇抱拳道:“已經在路上了。”


    劉瑾雙眼微眯,盯著眼前的火苗說道:“今日鹿鳴山上,你有幾成把握?”


    沒想到那被評點為新武榜第五的槍聖離蘇此時竟低頭道:“不過一成。”


    劉瑾沉聲道:“是因為他入了那武榜第十?還是他身邊那位入微的十八拈傳人?本王再加一千素王甲又當如何?”


    離蘇解釋道:“無關乎甲士多少,這位世子殿下本身實力不俗,此番秦王更是暗中派有高手相護,應是那有著拳宗之稱的周全。有他在,拚死護得殷子安離去,王爺的一步險棋反倒成了敗招。”


    聽聞這拳宗周全之名,劉瑾深吸一氣,不再多言。


    少林拳宗周全,稱之守定之下第一人,一生未入守定之境,卻可憑雙拳硬撼登臨。世人對其很難但憑境界高低將其分出個高下。江湖有傳這少林周全生平與人爭鬥未曾贏過一場,卻也未嚐敗績,這般說法常人聽來雲山霧罩,可唯有到了離蘇這般境界的高手方知個中份量。


    據說周全在剛出那北少林還俗之時,曾與那前任風淩閣閣主於那少林寺外的紫竹林一戰,雖說戰到最後棋差一招落了下乘,可事後那風淩閣閣主提起也不說此戰勝負如何,但以平手計。從此這周全的名聲算是在這江湖上不脛而走。


    那前任風淩閣閣主在這一戰後許諾,那年大元評在那天下前十當中定會有著周全的一席之位,可事後此人偏偏要以技不如人之說要屈居十人之後,為此還特意找到那時的天下第十與之一戰,有意落敗後理所應當的做了那天下第十一人的位置。可就連那天下第十的武夫都在事後表態,周全那落敗之談完全是其自謙的說法。


    個中門道離蘇沒有與之交手過,也不敢妄言這一入微境的拳宗大家是使得什麽旁門手段可一躍再躍,躍到那登臨境與人對敵而不落下風,但可以確認隻要有此人在場,定是能帶著殷子安堂皇離去。


    南平王劉瑾並沒有在這一事上多作糾結,既然那位秦王世子行走江湖身邊有高手相護,截殺一事隻得是從長計議,


    劉瑾看向那案台上的交州圖冊,緩緩說道:“離將軍可曾聽聞晉王殿下前些日子離京路上遇襲一事。”


    離蘇點頭道:“有所耳聞,聽說劉起屏將軍拚死護得晉王殿下離去。”


    “有傳言道這晉王殿下一路向南,逃到了交州地界。”


    離蘇神情肅穆道:“此事當真?”


    劉瑾一笑道:“前些日子朝中來了道密旨,要我殺了那晉王。”


    離蘇麵露驚色,雙唇微張,卻久久未言語。


    劉瑾抬了一眼看向那離蘇道:“將軍莫不是以為本王在戲弄你?”


    離蘇連忙抱拳:“末將不敢。”


    “朝中各黨林立,要這二王相爭,竟是我劉瑾首當其衝,也不知下一次殺我這南平王的又是何人……”


    “王爺,此事……”


    “離將軍所見,本王該如何是好?”


    離蘇猶豫道:“此事莫不會有假,截殺藩王,茲事體大,還請王爺明察。”


    劉瑾道:“朱漆龍印,還能有假?”


    離蘇頓了下,問道:“晉王所犯何事?”


    “竊國之罪。”


    離蘇瞪大雙眼:“竊國?”


    劉瑾笑道:“書信密謀造反,竊取國之機要。你說晉王輔國重臣,也抵不過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這世道還缺那半紙罪狀不成?眼下這江湖廟堂都無晉王的容身之處,這天京城的那位做事不可謂之不絕啊。”


    離蘇麵色蒼白,怔在原地,半晌後又問道:“晉王現身在何處?”


    劉瑾並未一語道破,而是指著那交州圖冊上的太樓山處道:“你可知這黃角為何造反?”


    離蘇道:“末將不知。”


    “那你可知本王為何將這叛軍逼入太樓山中。”


    離蘇搖了搖頭,拜道:“末將愚鈍,還請王爺指點。”


    劉瑾看著那案台緩緩說道:“你可記得本王年前將五城援軍增派去陵陽,安陽二城?”


    離蘇看向那圖冊上的太樓山所在之處,其頂峰所在背靠絕崖,其餘四麵環城,分別是那陵陽,安陽,廣靜三城。


    “天京城的那位要看一場二王相爭的大戲,我便給他搭好這個戲台。”


    陵陽,安陽,廣靜,三城合抱之勢將那太樓山團團圍住,而那五城援軍僅僅馳援了陵陽安陽二城。離蘇呼吸急促,目光落在那餘下一城。


    說罷那劉瑾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絲狠戾之色,咬牙道:“隻待戲子登台,請君入甕了……”


    ……


    武明城的客棧之中,殷子安將那紙條緩緩打開,隻見那白紙上三個大字分明。


    殷子安雙眼微眯。


    “廣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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