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庭湖畔,那問劍場上已是遍地亂石,劍痕密布,溝壑之間三道人影鼎足而立。


    白鈺手持泛著白光的玉劍,同時麵對孫家大長老孫興樘與那姓杜的江湖人士,看似以一敵二的局麵,白鈺卻是不退反進,將腳下巨石踏出一道裂痕,隨之身形向著右側迅速移動。


    那本名叫作杜雲的男子先前被殷子安一劍斬去一臂,本就元氣大傷,當下麵對白鈺緊隨而來的淩厲攻勢隻得節節敗退,放出一個空擋好讓那孫興樘從側麵殺來,麵對孫興樘那綿延不絕的三千銀絲,白鈺手起一劍,將那氣機暫且逼退,隨即身形化作一線,繼續向著斷臂男子衝來。


    杜雲行走江湖數十載,身無掛礙,更無人情計較,隻做了半輩子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刀口子勾當,在武道一途磕磕碰碰,但也算有氣運傍身,鄰近花甲之年摸到了守定的門檻,從此算是在這江湖之中有了一分立足的名聲。來到交州後,經幾位江湖老友的引薦,杜雲也順理成章地在這玉嵐山掛了個客卿長老的名頭,在這江湖上也算有了一個叫得出口的名號,本想從此告別那見血的江湖,專注那養身之法,沒成想入了守定的第一戰便被人斬去一隻手臂。


    黃沙劍影之中,杜雲看著那年紀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後生,卻是即驚又怕,慌忙逃竄之間,杜雲揮動氣機與那白鈺手中長劍糾纏一處,卻因一臂後繼無力,迅速落了下風。杜雲心知這玉嵐山客卿長老的名號定是不比自己這條老命金貴,於是幾番試手之後,杜雲見那孫興樘始終未出全力,想來是要坐收那漁翁之利,遂下定決心,催動氣機,企圖遁走。


    這時隻見得周圍無數碎石拔地而起,憑空懸停。白鈺一劍將那麵前的碎石蕩開,杜雲當即意識到這是孫興樘企圖將自己困斃於此,於是轉身看向那孫興樘,正欲破口大罵,後者卻率先開口說道:“杜兄且在這石陣當中拖住這小子一炷香的時間,屆時老夫自會擒他。”


    “老匹夫說得輕巧!”


    孫興樘一番話說畢,杜雲雖是萬般不願,卻也沒了臨陣脫逃的借口,都說人活一口氣,杜雲在向著陣外大罵一聲後也隻得倉促應戰,可麵對著白鈺那驟雨般的攻勢,要堅持著一炷香的時間又談何容易?


    白鈺劍身一立,又是一道劍氣橫生,在這石陣當中如同蛟龍出海。


    ……


    “一炷香時間……你可聽到了?”


    在那看台之上,事不關己的南平王爺撫著身旁的刀鞘,輕聲問了一句。


    離蘇的目光轉向孫興樘,作為玉嵐山大長老,此時的他周身的衣袍已被劍氣割爛了幾處,整個人的儀態也說不上悠然自得。


    “據傳孫興樘這人入守定之後周身氣機化形為絲,剛柔並濟,在摒棄了玉嵐山的原有功法後,更顯其氣機非凡,可控一方天地,如絲如縷,借力打力,雖遠不及武當太極玄妙,倒也算是另辟蹊徑,自成一派。可要說一炷香時間,恐怕孫興樘是想結陣困斃二人,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


    離蘇說著,突然目光一凝,如臨大敵一般看向一旁。


    “離將軍真知灼見,不愧槍聖之名。”


    隻見一襲紅袍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南平王所在的高台之上,當世武榜第二的慕軒搖曳身姿走到那劉瑾身邊,南平王抬手示意離蘇不得妄動,後者遂攥緊手中白蠟梅,目光緊隨著紅衣女子周身上下的每一個動作。


    “離將軍這雙眼真是看得本尊渾身不自在。”


    “末將職責所在。這廣庭湖畔人多眼雜,還請閣主自重。”


    慕軒媚笑一聲:“這自不自重的,本尊自有分寸,無需將軍指教。”


    這邊話語方落,離蘇手中白蠟梅的槍尖一轉,手握槍尾向前遞出,憑空擊出金石之聲,遂槍身一橫,擋在劉瑾與那紅衣女子中間。


    離蘇抬手一握,將兩枚打落的黑白子捏在手中。


    慕軒雙手攤開,半倚在那龍頭扶手上,笑道:“本座手無寸鐵,答應過你不會傷及王爺半分,隻是保不準手下人心癢,想與你這天下第五的槍聖試手。”


    這時慕軒身後現出一手持折扇的布衣書生,後者收起折扇微微一笑,走到離蘇身前五步開外,拱手作揖:“太棋府接不歸,拜見離將軍。”


    離蘇雙眼微眯,冷笑一聲:“接不歸……怎麽,如今就連太棋府也淪為風淩閣麾下的鷹犬了?”


    接不歸苦笑一聲,沒有回應,隻是搖了搖頭,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離蘇長槍傍身,紋絲不動。


    “去吧。”南平王劉瑾突然開口道。


    離蘇側身用餘光看了一眼身後的王爺,吃定其心思後,隻好揮槍出陣。那紅衣女子盈盈一笑,目送二人離去。


    南平王苦笑一聲,這接不歸師出太棋府,曾高居前朝武榜前列,若是這風淩閣真有心圖謀自己,就憑離蘇一人又如何擋得住這新舊兩位武榜高手的合力?雖說這慕軒有言在先不會動自己半分,可這誰知這魔頭口中有幾句真假,當下劉瑾隻求若是動起手來,自己身後那千餘素王甲可拖延這魔頭片刻。


    “閑來無事,王爺你我二人打個賭如何?”


    劉瑾故作輕巧,一笑道:“但說無妨。”


    “就賭這一炷香後,這場上還能站著幾人。”


    話音方落,一道罡風襲來,揚起一陣風沙,吹得二人雙目難睜。


    “這多沒意思,不妨猜一炷香後,這看台之上還能有幾人站著?”


    罡風漸息,劉瑾睜開雙眼,隻見得不知何時自己麵前又出現一名黑袍男子,與那紅衣女子一左一右分立兩側。


    “小侄拜見叔叔。”殷子安麵向劉瑾拱手道。


    劉瑾擠出一個笑容,揮手道:“侄兒免禮,免禮。”


    “秦王世子殿下。”紅衣慕軒看向那黑袍男子輕笑道。


    “小紅姑娘。”殷子安也笑道,“幾日不見,又或是該喊你,閣主大人?”


    “一口一個閣主大人,這哪有姑娘來得順耳?”


    殷子安站直了身子,向著慕軒所在的方向也行了一禮,說道:“夜闌一別,就再無小紅姑娘音訊了,讓在下好一頓記掛,小紅姑娘進來可好?”


    “別說,世子殿下不在身邊的這段日子,小女子可寂寞得緊。”


    殷子安一笑道:“奈何在下要事纏身,不能久伴姑娘身邊。我的不是,我的不是。”


    幾人一陣寒暄過後,位於其中的南平王劉瑾如坐針氈,放眼看向離蘇與接不歸二人大戰的方向,二人激鬥正酣。接不歸退隱江湖有段時日,這新舊武榜登榜高手交鋒依舊是打得難解難分。


    “想必這位就是廖之儒老先生了。”


    殷子安注意到劉瑾身後一身形佝僂的灰衣老人,位列侍從之間,手持木拐,一身打扮極不顯眼。


    “見過世子殿下。”


    殷子安隨即一笑:“廖老寂寥一生,大器晚成,初登文榜便是那前十之列,位次更是壓了我家樓裏那青衣先生一頭,想必是為這交州謀定了百年基業,叔叔他老人家有您的輔佐,真可謂是三生有幸。”


    說著殷子安轉眼看向那紅衣女子,慕軒聽聞此言麵不改色,報之一笑。


    殷子安繼而端起桌上早先備好的涼茶喝了一口,漫不經心道:“也不知那日叔叔在鹿鳴山上的棋招,可是出自廖老的手筆?”


    那廖之儒聽聞此言,笑道:“世子殿下言重了,廖某不過區區一介腐儒,人微言輕,更不必說什麽指教王爺的話。登那文榜也不過是承蒙評者抬愛,僥幸而已。此榜分量不比那武榜,上麵多少沽名釣譽之輩,不必多說。老朽恥居前列,實在慚愧。”


    殷子安嘿嘿一笑,轉而對那紅衣女子說道:“小紅姑娘,這大小元評向來由風淩閣住持,聽這廖老的意思,此番你們這文榜出的可不太服眾啊。”


    慕軒目視前方,輕笑道:“世子殿下說的是,待本尊回去定好生敲打一番閣內那些不長眼的老家夥。”


    一炷香時間很快過去,幾人看向白鈺等人所在的戰場,隻見那位於石陣當中與白鈺周旋的杜雲此時已如風中殘燭,衣衫襤褸,披頭散發,渾身上下傷痕密布,顯得極其狼狽。


    反觀白鈺這邊,其姿態儀容在這一炷香時間內倒沒什麽多大的變化,隻是手中那柄玉劍的劍身愈發顯得透明,其周身白光也愈發耀眼。


    殷子安見狀笑道:“老家夥全身沒一處不帶血色,竟還能行氣運功。這白家後生處處留手,並不急於這一招一式,小紅姑娘有何見解?”


    慕軒雙手抱在胸前,淡然地看著場內局勢變換,沒有說話。


    這時在那石陣之外,一道泛著白光的陣法拔地而起,將整座石陣籠罩其中。三千銀絲織結成形,一瞬間竟將其中巨石割裂成漫天碎塊。


    陣法當中殺機湧現,白鈺將手中長劍收於身後,右手在額前掐了個劍訣,嘴上念念有詞。片刻之後其身後的玉劍散為無數細密光點,向著四麵八方飛散而去,如道道劍芒將那銀絲結成的大陣層層撕開。反觀那玉嵐山的客卿長老,在與白鈺交戰的這一炷香的時間中早已將自己渾身氣力消磨殆盡,更別說留下什麽保命的手段。就在這銀絲大陣起陣的瞬間,整個人就被那三千銀絲切割粉碎。


    看台之上的殷子安見狀眉頭一挑,似是沒想到這玉嵐山大長老還有這般殺招。


    隻見位於其中的那白衣男子麵對這三千銀絲依舊泰然自若,掐住劍訣,轉眼之間竟是將這殺陣破去大半。那位於陣外的孫興樘見此一咬牙,雙腿生力衝入陣內,向著白鈺身後探去。


    白鈺一心操控玉劍破此大陣,孫興樘吃定此時白鈺無暇顧及身後,遂聚氣於指尖,將那銀絲聚集一點,腳下如奔雷一般,眨眼間來到白鈺身後,將那墨綠色甲胄從前到後一指穿透,其力道如漣漪般蕩開,將那被洞穿的身體寸寸撕裂,迅速散去。


    一指穿了個通透,孫興樘的眼神中卻閃過一絲疑惑。他看得真切,方才這一指下去的的確確撕裂了那白家後生的身體,可為何這一指的觸感卻如同捕風捉影一般,如此虛無。


    一道刺目白光自孫興樘身後出現,後者心頭一驚,當即反應過來這一指下去僅僅隻是擊在了那墨綠色甲胄幻化成的人形上,而白鈺的實體卻在其出手的一瞬間金蟬脫殼,遠遁開來。


    孫興樘連忙轉身,再度凝結氣機,卻隻見得一道劍光眨眼之間便已來到眼前。


    白鈺手中玉劍遞出三分,那道劍氣再度暴漲,瞬間便在地麵上劃出一道丈許寬的溝壑。


    那端坐在看台上的紅衣女子不禁歎道:“這煉屍之法實在玄妙。”


    “哦?”


    殷子安聽聞此言,頓時來了興致,多問了句:“可有下文,在下願聞其詳。”


    慕軒看了殷子安一眼,輕笑一聲道:“這煉屍之法最早源自那十年前的趕屍人紀伶子,與行屍之法有那異曲同工之妙,都是以蠱蟲養身的法門,隻不過行屍但以活死人之身載體即可,蠱蟲自會繁衍傳遞,而這煉屍一法不比行屍來得輕巧,需行此法之人親力親為。據我所知煉屍之法中有一法門,是將那百日童子與蠱蟲存於瓦罐之中煉就,輔以南疆蠱毒藥物,經過一個漫長的時間後可令其軀體成為蠱蟲居所。不過可想而知,此法能煉就的百日蠱身萬裏無一,極其難得,絕大多數甚至挺不過前兩日便化為一灘血水,然而隻要蠱身煉成,隻要蠱蟲不絕,其人無生無死,更可自成萬毒,倒是厲害得很。”


    此時再看那場上的白衣男子,雖說周身沒了那墨綠色甲胄相護,其手中玉劍白芒卻愈發耀眼。在那丈許寬的溝壑之中跪坐著一道披散著頭發的人影,正是那玉嵐山大長老孫興樘。


    白鈺上前兩步,走到那孫興樘麵前,後者雙目已然充斥血色,此時緩緩揚起頭顱,喉嚨中發出道道嘶啞聲音。


    白鈺收起玉劍,一手遞出,一道氣機自那孫興樘胸膛前穿過,帶出一道噴湧而出的鮮血。


    慕軒將側邊披散而下的絲發挽成一個發結,輕輕紮在腦後。:“本尊也是第一次親眼得見這百日蠱身。你看先前那白鈺身上的墨綠色甲胄,實則是由無數蠱蟲聚合而成,以蠱成身,實在奇妙。隻是在孫興樘這一指之下,蠱蟲死傷殆盡,怕是再不能凝聚人形了。”


    殷子安沉默了片刻,問道:“聽小紅姑娘先前所說,姑娘也知這行屍一法?”


    “行屍一事,想必咱們身邊這位南平王爺,要比我們清楚得多。”


    殷子安雙目一凝,看向劉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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