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吃點東西。”二十一扶起他,將枕頭墊在他身後,端著粥坐到床邊。


    聽見瓷器碰觸的清脆響聲,沈墨洲微微有些怔忡。他愣愣地看著二十一舀了一勺粥,在嘴邊吹了吹,還用唇角碰了碰勺子裏的粥試溫,確定不燙後才送往他嘴邊。


    沈墨洲不知為何心突突地跳了兩下,別過臉去。


    這一勺粥便不小心撞在他側臉上,灑在了胸前。


    “呀!”二十一低低驚呼一聲,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從懷中掏出手帕,手忙腳亂地去給他擦。


    “咳咳……”沈墨洲咳嗽兩聲,一雙無力地大手抓住她的雙手手腕。他低頭,看到這手帕,也還是他送的。他麵色潮紅,啞聲道:“女先生莫要這樣……”


    二十一雙手一頓。“莫要怎樣?”


    他抿了抿蒼白的嘴唇,輕聲緩語道:“女先生舉止不應遇男子過分親昵,與我不清不白。”


    氣氛頓時尷尬起來。


    沈墨洲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忽然講出這種話來,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要是不清不白,早就不清不白了,為何現在才會擔心這個問題呢?


    她一點一點擦去粥痕,收回雙手,好整以暇,靜靜地看著他,問道:“我二十一弦這一生從未做過虧心事,難道還不夠清白?”


    “啊……”他訥訥地不知如何作答。看到二十一如此清秀的臉龐,卻穿著一身道袍,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他噗嗤一聲,輕笑了起來,連連點頭,道:“女先生說的極是。”


    二十一重新端起碗,又將一勺粥送至他嘴邊。


    他的臉微微發燙,還是忍著心中的喜羞,受了她的好意。


    屋子裏靜悄悄地,隻剩碗勺碰撞的聲音,以及二十一抬手喂食時衣袖摩擦的微響。


    “咳咳,嗯!”沈墨洲清了清嗓子,有些忍受不了這安靜,開口問道:“女先生,我睡了多久?”


    問起來,他也回憶起之前陰婚的事,然後就一直不怎麽好了。


    “還好意思問!”二十一的臉垮了下來,生氣地嚷道:“你忘了你陰眼開了嗎?還跑去看別人辦陰婚,害得自己把魂兒都嚇掉了,高興了吧?你知不知道你魂和那陰婚隊伍進陰間去了!這還好從陰間過身不會記得發生了什麽,不然你醒了也會做一輩子噩夢去!”


    沈墨洲仔細想來,也的確不記得什麽,他還懷疑這“去陰間”是二十一拿來嚇唬他的話。


    本來這事玄乎,他還想多問幾句,但看到二十一生氣中的擔憂語氣,他也不想多說了,連忙示弱來哄她。“女先生勿惱!我錯了、我錯了!本公子保證,再也不背著你幹這種事了。”


    二十一憤憤地瞪了他一眼,卻沒有再多的計較。一碗粥盡,她問道:“還要不要再吃一點?你昨天一天沒吃飯,我再去給你乘一碗吧!”


    沈墨洲卻問她:“女先生,你我隻是萍水相逢,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這掉次魂兒,腦子也跟著壞了嗎?二十一神色古怪地看著他疑惑的表情,反問道:“你我隻是萍水相逢,你對我不也很好嗎?”


    沈墨洲看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半天才反應過來。之前在胡縣令府上的時候,她受傷,也是他來喂她喝粥來著。


    這世間,這痛苦的是冤冤相報,不知了時;最讓人感動的,便是恩恩相還,願無了時。


    沈墨洲含笑點點頭:“多謝女先生。”


    他追看二十一出門時的背影,頓時有些懊惱。唉,他真是想太多了,頭都痛!他伸手輕輕地揉了揉太陽穴,腦海中忽然劃過一個聲音。“怨女陰胎?”他自語出聲。


    嗯?他為什麽會忽然說出這種話來?什麽意思?


    正疑惑不解,二十一已回來了。他立刻回過神來,眼帶笑意,看著二十一。


    “喝完這碗就休息一下,我看你有些著涼,已經讓仙若和喬揚帆給你買藥去了。藥熬好之後,你就把藥喝了。”


    沈墨洲看她低眉邊說話邊用湯匙攪碗中粥的樣子,有點被她這種嫻靜溫柔地模樣迷到。


    “我和你說話呢!”二十一看他楞乎乎地,嗔怒道。


    “哦!好!”沈墨洲回過神來,有些不自然地掩飾自己的內心。“對了,女先生,我可以為揚帆求個情嗎?”


    聽到喬揚帆的名字,二十一的臉又是一垮,直接拒絕:“不可以!沒得商量!”


    “女先生知道我要說什麽嗎?”


    “我不管你要說什麽!”二十一冷冷地說道。“這麽蠢的家夥,和你一間房都沒發現你有事,留著有什麽用!要不是我向他問起你,你早就沒命了!”


    沈墨洲笑了。“若不是他和我一間房,估計你也不會這麽早發現我有事了。”


    “……”


    “女先生,莫要這麽死腦筋!揚帆未經過世麵,即使你趕他回去,他也不一定會真的回去。何不就答應留他一段日子,既能保他不再流落街頭,也能讓他多吃些苦頭。等苦頭吃夠了,他自然就會想要回家了。”


    二十一皺著眉頭,顯然是在考慮這件事。但她嘴上還是一口否決:“才不管他死活!”


    沈墨洲笑而不語。他知道十有八九是不會再趕喬揚帆了。


    “把粥喝了,早些休息!”二十一不耐煩地說道。


    吃完這些流食,二十一便扶沈墨洲躺下。“你好好休息一下,有事叫我。”二十一為他蓋好被子,囑咐道。


    沈墨洲聞到她俯身時身上淡淡的清香,深深地呼出一口濁氣。“有勞女先生費心了。”


    二十一懶得和他說這些客套話,端著碗就出去了。


    一下樓,一位婦人就迎上來,盈盈一福,問道:“小道長,可以走了嗎?”


    二十一一愣,之前一直在忙沈墨洲的事,這才想起之前這位婦人已和自己有約。她看了看門口,還不見仙若回來,隻得賠笑道:“可以了。”


    二十一便獨自隨這婦人,去了她家中。


    婦人引她進屋,請她坐下,為她倒了一杯茶,道:“我家那死鬼,前天晚上受了劉家的雇傭,去給人家陰婚娶媳婦兒抬轎子,回來後整個人就病懨懨的。看了大夫,大夫也說身體沒問題,可是沒問題怎麽會整個人沒精神,一直躺在床上,吃飯都要人給端房裏去呢?”


    又和這陰婚有關!二十一象征性的抿了一口茶,靜靜聽她說完。


    “我看著陰婚邪乎,擔心他沾染上什麽髒東西,剛好聽見人說,同心客棧住了位道長,所以就找上您了。”


    “嗯。”二十一想了想,道:“姐姐莫擔心,如果纏上髒東西,家裏就不會隻是一個人遭殃這麽簡單。且先領我去看看你家丈夫吧!”


    小婦人點點頭,邁著碎步,掀開客廳側麵牆上的一塊布門簾,道:“道長這邊請!”


    二十一點點頭,但還是有禮貌地跟在她身後。


    過了這布簾,連著就是臥室。臥室裏的布置很簡單,一個衣櫃、一個梳妝台、一張椅子還有一張床,樸素而又整潔。床上躺著一個男人,背對著外麵,側躺著睡,想必就是這婦人的丈夫了。


    “死鬼!快起來,我請了個道長來給你看看。”婦人上前,推了推自家男人。


    那男人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死婆娘,我好好地,別給我整這麽多麻煩!”


    “誒,你!你起不起來!”婦人有些發怒了。


    二十一微微一笑,上前說道:“兄弟讓我看看又如何?你老婆這是關心你,這種‘麻煩’你應該甘之如飴。”


    婦人被二十一的話羞到臉微紅,揪著男人的腰間的肉,嗔怒道:“聽見沒有,為你好,別不識好歹!”


    “哎呦、哎呦!”那男的痛得叫了起來,連忙轉過身,坐一起來,求饒道:“別擰了,別擰了,我起來還不成嗎?”


    二十一這才看到這男子,印堂發黑,雙目無神,眼下是厚厚的眼袋。一看就是陽氣外泄,而精神萎靡。這隻是個陰婚而已,怎麽會把無關的人也影響到了?


    這男人,正是那日和沈墨洲在客棧中喝酒的轎夫當中的一個——大嘴巴。


    “兄弟,你給人抬轎子的經過還能記得幾分?”二十一問道。


    大嘴巴臉色一變,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二十一歎道:“看來是沒一點印象了!”


    “誒,你怎麽知道?”他驚訝道。


    “我專門治的就是這事,我能不知道?”二十一微微揚起下巴,自信道。“我看,這陰婚之時,你已經被鬼附身了,所以才會不記得過程。”


    “被鬼附身?”兩口子臉色微變,有些害怕。


    “這陰婚,是活人娶死人,還是死人娶活人啊?”


    “死人!抬的轎子裏是死人!”大嘴巴連忙答道。


    “哦,那看來,那戶人家,是真的把人從陰間娶了回去了。鬼都來給這鬼新娘送親了!”


    “哎呀!”大嘴巴一拍腿,開始滔滔不絕起來。“都怪這劉家人,非要搞著什麽死人事兒!害得老子不安寧。我說呢,我前天晚上明明記得自己去抬轎的,可是我卻什麽都不記得了!嚇死老子!唉,道長,你快給我看看,我這兩天整個人都精神不好,是不是被鬼纏上?……”


    他仔細回想起來,覺得十分恐怖,可是也不敢告訴別人自己經曆了什麽。


    二十一耐著性子,聽他嘰哩哇啦講完一大堆,安慰道:“不要怕,你沒什麽大礙,隻是傷了陽火而已。”


    但是,誰家娶了這姑娘,怕才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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