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懶洋洋地照在嶽州城裏,卻驅不走人心中的寒意。馬廄裏,三四匹馬在吃著飼料,鼻子“噗噗”地吹著白氣,歪著頭看著前方。


    二十一背微微佝僂著,身影頹廢得像個行將就木的人,慢慢地走向馬車廂。喬揚帆跟在她身後,不敢越過她的步子。


    她走在馬車側,停了下來,指了指馬車,道:“你等一下,我上去拿點東西。”


    喬揚帆看她轉過臉來時表情,完全是一片死灰。他不敢多嘴,隻是點頭,又怕二十一沒有看見,補充著應答:“好的,師父。”


    二十一爬上馬車,整個人動作都有些吃力,好像在寒一梔那裏耗盡了所有力氣。


    馬車廂裏,空蕩蕩的,隻有一個與馬車廂連為一體的階梯箱。


    她隨意地坐在車板地上,掀開箱子上的木板,裏麵露出了一個鐵箱。鐵箱上鑄畫著一個陰陽兩級圖以及一些看不懂的符文。


    箱子上有個鎖孔,手指般大小,二十一將食指摳進去,動了兩下,就聽見一聲輕響。然後她將整個箱子的鐵蓋打開了。


    首先入眼的,是塊黑布條包裹的東西,裏麵隱隱露出金色的針尖光芒——那是急不得還回來的三根定魂針。


    箱子裏有筆有紙,還有鏡子、羅盤等一些作法用的東西。


    箱子的一側,整整齊齊地放了一摞書,最上麵的那本,封麵上寫了三個字:二十弦。


    二十一將定魂針拿出來,手在箱子裏翻了翻。


    本來是要到箱子裏找其他的東西,但是她的目光不知為何,就落在了那本書上。她的手抖了抖,轉而拿起了那本書。


    上本書拿開,露出底下那本,上麵也寫著三個字:十九弦。


    二十一拿著那本書,渾身都顫抖起來。


    她的視線一點點的模糊。


    翻開一頁,滿眼的淚已經讓她看不清上麵寫了什麽了。


    她隻是覺得難過,腦子全都是之前在寒一梔那裏看到的場麵。


    二十一合上書,抱在胸前,喃喃自語:“師父你騙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仙若的結局了?你一直在騙我對不對?”


    “二十一做不到……仙若要是死掉了,我還怎麽活?”


    “為什麽仙若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該怎麽辦……”


    仙若該不該修仙?


    該。因為靈女地府無名,死後魂魄三界無所皈依,夾在混沌之間永生永世折磨……


    不該。因為過不了天劫,仙若就會灰飛煙滅……


    要不要讓仙若繼續?


    要。可是她已經看到仙若的結局了,她要怎麽去接受這個現實?


    不要。那仙若要永生永世困在混沌間,不是更殘忍嗎?


    二十一越想越悲哀,越想越為難,整個人夾在水深火熱之間,痛苦、自責糾纏在一起,讓她苦不堪言。


    從理智上來說,還是要讓仙若修仙。有句話叫,長痛不如短痛,死了總比永遠的折磨要好。可是從情感上來說,二十一要懷著怎樣的心情,才能心安理得地逼著仙若往火坑裏跳?


    她做不到,而且沒有折衷的解決辦法。


    想著,想著,二十一實在控製不住了,蜷縮著身子,倒在馬車廂裏痛哭起來。


    喬揚帆在外久等二十一不出來,卻聽見了裏麵傳來了哭泣聲。他嚇了一跳,掀開車帷進了馬車。


    “師父!”喬揚帆驚叫一聲,連忙扶著她坐起來。


    “師父,你怎麽了?”


    喬揚帆有些慌亂地用袖子為她擦眼淚。此時此刻,二十一的淚水比泉更洶湧,根本停不下來。喬揚帆的袖子不消片刻,便濕了一大半。


    “師父呀!你、你這到底是怎麽了呀,和我說呀!”


    二十一整個腦子昏天暗地的,耳邊聽到喬揚帆的聲音,她又微微地有些清醒。嘴裏嗚嗚地痛哭著,一邊用袖子給自己抹淚,一邊去看喬揚帆。


    “喬、喬揚帆……”


    她淚眼朦朧地看到喬揚帆關切的神色,將懷裏的書扔到一邊,扭身往箱子裏翻找。


    此時的她,也不知道要找什麽了,箱子裏被她翻得亂七八糟,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拿出個東西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麵流,她的手也沒有停。


    “師父!”喬揚帆皺起眉頭,上前按住她的手,問道:“師父想找什麽?我給你找?”


    二十一渾身瑟瑟發抖,哆嗦著回答道:“我、我要給你算一下……”


    “算什麽?”喬揚帆兩邊眉毛幾乎快擠到一起了。


    “算、你……給你看看……”二十一語無倫次地回答著,但還是沒有說清楚是個怎麽回事,隻是將一隻手伸進箱子裏,撥來撥去。


    但喬揚帆聽明白了。


    “行了,師父!”喬揚帆伸手撿起一邊的書,放進了箱子裏麵,又把二十一的手從裏麵拉出來,將鐵箱蓋上,將木板合上,將座墊鋪上。


    “你幹什麽!”二十一伸手去打他。


    “師父……”喬揚帆抓住二十一的雙手,白淨的臉上全是嚴肅認真。“死就死吧!比我短命的人多得是,你不要擔心我!不要為我算命,這樣死都死得沒半點驚喜可言了!”


    二十一怔然看著他,眼淚雙流不止。


    “喬揚帆你就是個拖後腿的……都叫你不要跟著我了!早就叫你不要跟著我們了!”她低吼了起來,看起來痛苦不堪。“啊!”


    是呀,要是互不認識,死了的話,二十一也沒有什麽好傷心的了。


    喬揚帆一臉委屈地看著二十一,眼中也有了濕潤的光亮。“誒,原來師父還是將我放在心上的啊!我就知道你還是關心我的……”


    二十一抽泣著,撲進喬揚帆的懷中。


    “怎麽回……”


    車帷掀開,沈墨洲看到車內相擁的一幕,臉色變得有些發青。


    “嗚嗚嗚……”喬揚帆別過頭,看外麵,也一張哭臉,看起來有些好笑:“哥,師父、師父好難過……”


    “……”沈墨洲皺著眉頭,冷聲說道:“出來再說。”


    “哦……”喬揚帆站起來,去扶二十一沒有扶得動。“師父,我們出去好不好?”


    “你先出去!”沈墨洲整張臉都黑了。


    喬揚帆隻好鬆開手,一邊給自己擦淚,一邊下了馬車。


    沈墨洲提著衣角,上了馬車。


    “女先生……”沈墨洲撈起她,低聲安慰道:“現在哭沒有什麽用,你冷靜一下。”


    二十一抽抽搭搭地說道:“什麽時候哭、哭都是沒用的,你先讓我哭會兒、哭會兒……嗚嗚。”


    這話聽得沈墨洲又是無奈又是好笑,隻能心疼地將她摟在懷中,輕撫著她的後背,說道:“罷!那你就先哭會兒,我等著你哭完……”


    “哥……”喬揚帆掀開車帷,弱弱地喊道。


    沈墨洲眼睛一瞪,冷聲道:“你先回屋!”


    “……”喬揚帆隻好默默地放下車簾。


    哭了半刻鍾,一刻鍾,一刻半……


    二十一總算不在浸泡在傷心中了。


    沈墨洲感覺到她呼吸慢慢地平靜起來,剛開始還會抽動一下身子,往後就動也不動,安靜地撲在他懷中,無聲無息了。


    兩個人的熱氣纏綿在一起,沈墨洲感覺到整個懷裏像抱著一個暖爐一樣舒服。


    “女先生?”他試著喊了一聲。


    “……”沒有回音。


    沈墨洲輕輕地鬆開一絲懷抱,往下看去——她閉著紅腫的眼睛,竟然睡著了。


    “唉……”沈墨洲歎了一口氣,背靠在座墊上,又將她抱好。


    冬夜寒氣入侵,慢慢攀爬進來的寒意,讓二十一的腳底感覺到有些冷,可是身上好暖和,讓她忍不住又蜷縮了一下,這一下動,腳上立刻傳來酸脹的麻痛感。


    原來是腳沒放好,麻痹了。


    “唔……”她呻吟了一聲,緩緩地睜開眼,看到的是一片黑。


    “醒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下來。


    “嗯?”二十一有些疑惑,抬頭往上看去,隱約看到一張模模糊糊熟悉的輪廓。“沈墨洲?”


    她一開口,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


    這時,她才想起自己在馬車裏哭了好久,給睡著了。而現在,她是從沈墨洲懷裏醒來的。


    “我還以為你要在這裏睡一晚上呢。”他輕笑著說道。


    二十一臉燒了一起來,連忙坐直身子,可是腳一動又麻,人又倒進了他懷中。


    “怎麽?還舍不起?”沈墨洲調笑她,表情隱藏在黑暗之中。


    “才、才不是!”二十一支吾著解釋道。“我是……腳、腳麻了而已。”


    “是嗎?”沈墨洲伸出手,往她腳上摸去,“我給你按按。”傾身一動,懷中一半的熱氣也消散在空氣中。


    二十一感覺到車廂外的寒氣,微微縮了一下身子。


    沈墨洲輕柔地給她按了一會兒,溫聲問道:“好一點了嗎?”


    “嗯。”二十一輕輕地點點頭。


    “來。”沈墨洲扶住她的手臂,“時候不早了,該吃晚飯了。”


    他也多問之前事,隻是扶著她下了馬車。


    前麵街道上燈火的光輝投射過來,映在沈墨洲臉上。二十一抬頭望去,看到他的臉,莫名覺得感動。


    “那個……”


    沈墨洲頓了頓,低頭不解地看著她。


    “怎麽了?”


    二十一小心地瞥著她,低低地說道:“謝謝。”


    沈墨洲笑了,拉住她的衣袖,將她攬入懷中。


    “……”二十一微微發怔,有些茫然,好像習慣了他這樣的接觸一樣,也慢慢地將頭靠近他胸膛。


    “女先生可知這意味著什麽?”他的胸腔裏傳來的聲音,直接穿進她耳中,震得她的心跟著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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