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剛好拿著二十弦的日記要放進箱子裏,聞言,手一抖,東西就被抖出手心,落在了馬車上。


    日記跌落在車板上,偶然在打開了其中一頁。


    沈墨洲低頭去撿,看到上麵寫了一段話:師生一場,不想看急不得半生命陷情劫,欲贈還魂草一株於他,卻不慎錯拿神魂顛倒,驚覺錯時,已是晚矣……命中注定……


    “女先生……”


    “不是我、不是我!”二十一連忙否認著,從他手中奪過了日記。


    “……”沈墨洲看她愈是慌亂地否認,就愈顯得她心虛。


    話都這麽明顯了,沈墨洲還不能確定前天晚上是她話,那就真的是傻了。既然真的是她,那當時在耳邊似夢的話,是不是……


    兩人此時皆是跪坐在馬車廂裏。


    沈墨洲直起身,慢慢地傾向她,輕佻地看著她,“女先生,我有個問題想向你討教一下。”


    “討討討教什麽?”二十一立刻繃緊了身子。


    他溫熱的呼吸噴向她眼睛,迷得她雙眼想揉進了沙子一樣,止不住地要眨。二十一隻好微微向後傾斜身子,與他保持距離,任自己一顆心狂跳著。


    腦海中卻是無措地咆哮著:怎麽會,他明明睡著了的!難道聽到了我說的話?


    沈墨洲揚起嘴角,笑得曖昧,輕輕地吐出了幾個字:“我該怎麽負責?”


    真的聽到了!


    二十一一激動,腰間一軟,“叮咚”一聲,後腦就直接撞上了馬車車壁。


    這一聲夠響亮,沈墨洲聽了都覺得疼,連忙扶住她的腰,扶著她坐好,伸手去幫她揉磕到的後腦。


    “怎麽樣,有沒有事?”


    二十一腦子被撞得暈暈乎乎,嘴裏還忘不了去否認,“你在亂說些什麽,我不是說了不要你負責嗎?”


    “好、好……”這個時候了,她還能裝沒這回事,真是讓沈墨洲哭笑不得,他隻好先安撫她,“知道了。”


    忍忍吧,以後多的是時間來教她這些事。


    二十一嘟著嘴,推開他,不悅地嚷道:“手拿開啦!討厭!”


    這一聲哪是不滿,明明就帶著撒嬌的意味。二十一自己不知道,但沈墨洲聽了,卻是歡喜不已。


    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個拿著鑿子的木匠,對著個榆木腦袋敲敲打打,驚喜地在心中喊道:開竅了!快開竅了!馬上就大功告成了!


    沈墨洲看著她幹淨的小臉,嘴角的弧度,越揚越高。


    二十一一邊揉著腦袋,一邊咕噥著嘴,將箱子收拾整齊了,又將自己經常用的法器拿出來,用包袱裹好。


    “路上注意安全。”她忽然說道。


    沈墨洲從喜悅中回過神來,想起了馬上就要離開,還是有些不舍。


    他緩緩地點點頭,盡量去想這一趟去到廬山之後的事,而不是離別。


    “你留在這裏不要走,說好的,不得再失信於我!”


    “知道了。”二十一瞪了他一眼。


    “說好的,等我從廬山回來,你要……”


    廬山?


    隔壁馬車內的仙若心口猛地一震,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聽見二十一在那裏又說了:


    “我師父的日記,你可以看一下,他說了廬山會有人接仙若,是什麽人寫在最後。他寫的都是一些瑣事,又長又臭的,我都還沒看過……”


    仙若的心涼了一截。


    二十一要送她廬山,就是別離的意思了,以後再也不會見麵了。


    二十一打算再也不和她見麵了!


    仙若的心,好似被捆綁在一塊巨石之上,沉沉地墜入幽深的水底。


    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怕自己會忍不住大哭出聲。兩隻眼睛,流的眼淚嘩啦啦地像下雨,停不下、止不住。


    二十一!二十一!


    仙若在心中尖叫著這三個字,瞪著眼睛,狼狽地隱藏在這漆黑的馬車廂裏。


    可是她不敢出聲,害怕惹怒那個人。


    悲傷幾乎要將她溺斃,她心中的執念愈發深刻:她要!逆仙!她要留下來!


    二十一還不知道旁邊有人在哭泣,隻是忽然覺得心有些堵。她好想見仙若……


    她搖了搖頭,擺脫掉這些妄想,提起包裹,道:“好了。”


    沈墨洲跟著她下了車,問道:“明早走的話……你要不要來看她一下?偷偷地也行!”


    他知道二十一所想的,說得也讓二十一心動。


    仙若聞言,屏息凝神去聽二十一的回答。


    良久。


    二十一搖了搖頭,眼中盡是迷惘,歎息道:“我……就不去了,沒什麽好看的。你路上別忘了督促她修煉……”


    我就不去了,沒什麽好看的……


    仙若木然了,腦海中隻剩了這句話。


    好像一切聲音都消失了,像是耳聾,隻反反複複地播放著二十一最後的那句話:我就不去了,沒什麽好看的……


    她都不知道二十一什麽時候走的。


    仙若呆坐在馬車中,開始懷疑一切,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裏。開始懷疑,得了逆仙之法後,還能不能回到二十一身邊,想以前那樣。


    越是這樣,仙若越是不能釋然。


    她一定要試一試,成為普通人,留下來,修好與二十一的一切!


    仙若下了馬車,扶著車轅,腳軟得厲害。好一會兒,她才拖得虛浮而又沉重的步子,回到客棧大堂,上了樓,進了屋。


    她就那樣靜坐在屋中,等著沈墨洲前來,告訴她去廬山的事。


    窗戶外有夜市人群的喧嘩聲,房門外有客棧客人的說話聲。


    時間一點點地走,聲音一點點地消失,終於,她聽見了樓下夥計恭敬地喚沈墨洲的聲音。


    然後,就聽見他上樓梯的腳步聲,咚咚咚……聲音一變,變得低沉了,是他踩上了二樓樓板的聲音。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在她的房門前停下……


    叩叩——


    “仙若,睡了嗎?”


    仙若輕輕地眨了眨眼,輕啟紅唇,道:“進來吧。”


    門“嘎吱”一聲打開,沈墨洲進來了。


    仙若坐在凳子上,沒有起身迎接,平靜地問道:“有事嗎?”


    沈墨洲看到今天的仙若,感覺好像有些不一樣。他頓了頓步子,走到她旁邊,坐下。


    “明日一早,我送你去廬山吧!”


    仙若視線垂到了地上,輕聲問道:“二十一呢?”


    隻是這四個字,沈墨洲卻莫名失語。


    一陣沉默。


    “你說,如果我有得選,可以不用修仙,二十一還會這樣對我嗎?”她又低低地問。


    “不會!”沈墨洲看她情緒不高,連忙堅定地告訴她。


    “真的嗎?”


    “真的。”


    “嗬。”仙若笑了笑,沒有再繼續追問,而是對沈墨洲說道:“我也覺得是這樣!時候不早了,早點休息,明天我們一早就走。”


    沈墨洲知道她不開心,但一時之間,他也找不到其他的話來讓她開心,便隻能點頭。


    他起身走到門口,又有些不放心,停下來,回頭看她。


    隻見仙若端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背著光,樣子有些陰沉,像尊泥塑一樣冷冰冰的。


    “仙若,你還好嗎?”


    仙若抬眸,衝他微微一笑:“我很好。”


    沈墨洲抿了抿嘴,將擔憂的話語咽下去,出去了。


    屋子裏,燭光搖曳一瞬,熄了下去,隻剩一片漆黑和寧靜。


    ……


    漆黑的山腳下,立著一塊白色石碑,石碑上刻有三個紅字:神鼎山。


    一群黑衣人舉著火把,從林中鑽出。


    一道黑影慢慢地從地麵浮起。


    “教主,已經找到地仙的棲身之所。”


    “哼。”寧青冷笑一聲,一腳將石碑踏碎成了粉末,道:“今日靈女朝這個方向追來,我就知道她的老巢在這裏神鼎山。嗬,早就應該想到,這是她當年登仙的地方!”


    寧青一揮衣袖,踹了那個稟報的黑衣人一腳,冷聲道:“前麵帶路。”


    “是。”


    一群人湧進林中,踩得地麵的落葉鬆脆作響。


    這地方,山青林密,樟香繚繞,山風習習,勾起夜獸之聲。


    相傳,黃帝曾用首山銅在此鑄鼎,故名神鼎山。


    到了一山坳下,峭坡之下,守著十幾人。那隻黑鴿子站在旁邊的樹上,正在騷弄著黑羽。


    寧青走到那裏,伸手摸了摸這黃泥坡,臉上露出猙獰的笑意,“仙子,我早就要你老實說出奪舍之法了,怎麽樣,神魂顛倒的滋味好受嗎?是不是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說著,他手上蔓延出一道道黑影,覆蓋住這麵黃土,輕輕一推。黃土往裏麵塌陷,露出了一個山洞。


    寧青收回手,握著手心搓了搓,走了進去。


    這洞,在外看還是漆黑的一個山洞,黑魆魆的好似藏身魑魅的吃人山洞。


    進去沒十幾丈,洞光忽開,洞壁流光溢彩,雖無任何裝點之物,就已經讓人覺得華貴無比。


    洞內開闊如殿,一張玉床擺在正中央,鋪錦掛綢,漂亮至極。


    寒一梔一身彩衣,蜷縮在床上,麵色蒼白,微微抬起睫毛,看著來人。


    視線模模糊糊,隻看到一團黑影,但她已經知道來的是誰了。


    寒一梔伸出手,手上筋骨的溝壑清晰而又猙獰,一看就知道是痛苦至極掙紮而出。


    寧青背著手,走到床邊,圍著床走了一圈,欣賞著床上狼狽的痕跡,神情中是滿意的姿態。


    “很好,這才隻是第一天而已。”說著,他在寒一梔麵前蹲下身來,笑臉對著她,低低地說道:


    “仙子,不如這樣,我聽說,受這神魂顛倒的,不管人還是神,沒有能夠熬過四十九天的。你要是能熬過四十九天,我便不要了這奪舍之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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